皓都并不讨厌凡间的生活，他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规划，慢慢思索。
在仙界守着偌大的神宫活了千百年，他都不觉得寂寞，何况是这山川风月万千的人间？
他喜静，喜山水花草，喜琴棋书画，按理说，可玩之物许多。
可是，皓月当空，对月独酌，他有时竟也思索不清，自己心头为什么空空落落。
他孤身一人，慢慢地去踏山水。
风雪，大漠，青山，古镇。
每过一处，他总住一段时间，将那里的风貌人文，或记，或画，封存于卷轴。
像是要给谁看。
有时闲居，他也会煮一壶糖水，或者熬一碗莲子汤，再或者一盅冰糖雪梨。
他煮的甜羹太寻常了，他有点好奇她究竟是怎样做出那种奇怪的混合口味，一时竟有些想念。
想起那些奇形怪状的甜羹，他眉尖条件反射般的抽了抽。
他摇头轻哧。
他最终定居在江南，天下山水看一部分就够了，他发现那些山水似乎有些无味。
虽然读书许多，但这一刻他好像才真正理解了什么是情——此去经年，良辰好景虚设。
江南很好，清静风烟，月明如昼，山水盈盈处，像她的眉目。
乐嫣回人间的第一天，竟有些不适应。
她在天上生活了太久，再触到山林，第一反应不是亲切，而是他。
人海茫茫，她有些没有方向。
心绪茫茫，像是被什么阻挡。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凡。
或许，是为了求一个答案。
她总是容易迷茫。在人间时，听娘亲的话，好好修炼；在仙宫时，听别人的安排，漫无目的地活着。
但这一次，她只听从自己的心。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究竟爱不爱她，不知道他对她究竟是什么想法，不知道他见到他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什么心境。
但是，她愿意去找。
她不知道答案，她不知道她想要的答案有几分可能，但如果不去找，这所有的可能，皆是云烟。
皓都的医馆这半年来快要被踏破门槛。
他爱花草，也懂花草，采药种药也就轻车熟路，瘟疫横行，他想尽可能地多救一些生命，远比在仙宫勾心斗角有意义得多。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瘟疫。
人心险恶，尸横遍野。病毒如风暴席卷，
她捣药多年，懂些药理，也识得草木，便就此游走行医。
若是他，一定会这样做。她想。
世人如潮水，熙熙攘攘，来了又走。
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人海茫茫，没关系，她有耐心。
行医的日子平淡却并不无趣。采药时她会想起他园中的那些仙草，熬药时她会想起给他做甜羹的小小欣喜，遇见的人越来越多，她的心也越来越坚定。
她开始养花，逐渐明白了他养花的乐趣。静静地陪那些花长大，看那些花绽放，花间一壶荔枝酒，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天，一月，一年。她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平静，越来越有耐心了，不再爱哭，笑容也越来越多。
这场瘟疫像乌云，但乌云总会散去。
她相信等到乌云散去，自会见面。
唯不忘相思。
乐嫣还是喜欢吃甜食，张记的梅片糖糕，云家的糖蒸酥酪，街头赵老板的桂花糖人。
瘟疫渐平，忙碌了好一阵，她也终于可以上街买些吃食。
把喜欢的小店都逛一遍，乐嫣提着大包小包来到最后一家糖人小摊。
“老板，一个糖人，兔子的。”
“好嘞，新出的糖，您等着。”
等糖人的过程，乐嫣默默打量着过往行人。
瘟疫平息，街道也逐渐恢复了活力。
心头一动，福至心灵，她看向那个白衣的身影。
她有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说不了话。
丢下包裹，她追上去。
可人潮熙熙攘攘，她掀开一个又一个的人，却怎么也触不到他。
距离越来越远，再一个拐角，那白衣人消失不见。
分明已经到了宽阔的长街，只差一点点的。
她一阵懊恼。
“姑娘，可是在找人？”
她缓缓回头。
这一回头，她发现，她不用找了。
他一袭白衣，负手立于长街尽头，神光散尽，眉眼却依旧如天狼星一般熠熠生辉，笑意盈盈。
兔子瘪了瘪嘴，鼻子酸溜溜的，有点想哭，脚步却比眼泪先一步出发。
她朝他扑去，分明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哭，还是没出息的哭了鼻子，泪水涟涟，落在他的白衣。
所有的忧虑与不安，惶恐与期待，思念与回忆，这半生的风雪，这一刻，都得到了答案。
神与妖的寿命都比一般人长，独活千百年，岁月漫漫容易无聊，可是有喜欢的人在身边，就像读不完的书，写不完的诗，品不完的荔枝酒，再也不会无聊。
月色盈盈，便纵有千种风情，只愿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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