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左腕看了一眼时间，11：28，顺带擦了擦手表划痕累累的镜面，随即意识到是徒劳的，上面的痕迹不可能再抹掉。于是转而拧紧发条，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习惯之一，如今很多游民没有了时间观念。
这块造型纤细的女款机械石英表，是从一具男性游民尸体上搜到的。黑色皮革表带严重脱皮，玻璃镜面划痕深浅不一，汗水锈蚀的表盖上刻有“沈凝”二字，也许是它某任女主人的名字。别看它外观磨损严重，计时依旧很靠谱。
背起背包，尾随众人最后一个跳下货车，两脚触地后双腿顿时一阵酸麻。
凌晨五点在黄岩镇上车，之后一直颠簸到现在，长时间保持坐姿，难免气血不畅。算上去年前往准格尔山区清理变异兽那次行动，这其实是我第二次乘车。我有轻微的晕动症，待在晃动的车辆上无疑是一种煎熬，眼下总算抗了过去。
活动了几下腿脚消除不适感，取下背在肩上的步枪。现在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变异生物极为活跃，身处野外需要随时保持警惕。
几个游民在好奇的张望四周，看来他们和我一样，对于眼前的废墟充满了新鲜感。陌生事物总是让人好奇，这种源自本能的心理很难抑制住，即便此地危机四伏。
干玛戈壁由于环境恶劣人迹罕至，修建于灾难爆发前的建筑十分罕见。生活在戈壁里的游民们，印象中的房屋基本局限于简陋木板房，石头堡，又或者由石块、木板以及铁皮混合搭建的“上等民住房”，何时见过远处尚成规模且气势十足的建筑群？
而且，这个地方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经历核末日洗礼的城市难道不应该变成不毛之地吗？这里竟然生长了这么多植物。公路旁距离我们最近的几座低层建筑的外墙上甚至爬满了植被，杂草丛生，生机弥漫，颠覆了我一直以来的认知。
遥远的城市废墟深处更符合我的预想，至少那里颜色暗淡，仍屹立的几栋高楼也似摇摇欲坠，弥漫着废墟应该有的破败与荒凉。当然，不排除是天气的缘故。
关于凉山废墟的故事流传很多，其中最具影响力的莫过于“凉山宝藏”和“废土英雄”，一个代表财富巅峰，一个象征武力极致，其中任何一样都令人心驰神往，很多人因此加入到探索凉山废墟的冒险队。
危险伴随着机遇，然而这些故事并没有激发我一腔热血，多年的经历提醒我那或许只是成功者编撰的童话，是无数白骨堆砌的谎言。那些一时冲动加入冒险队的人，没听说有谁发迹，反倒很多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都过来集合！”面具男人大声说道。
他站在货车附近的一辆废弃皮卡旁，脱下了脸上的过滤面具。
我们这群游民很快聚集到他身旁，围着他站成半个圈。趁他还没有说话，我仔细打量这个“墙里人”。
他看上去二十多岁，五官端正，原本应有几分英俊，可惜一道刀疤从前额斜划过右眼眼眶，一直延伸至耳垂下方，像一条蜈蚣牢牢黏在脸上，令人毛骨悚然。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区别于大多数游民长期暴晒的黝黑，又不同于墙里人长享安逸的白皙。个子不高，大约与秃顶男人相当，目测在一米七五左右。由于他身板略微削瘦，看起来并不算矮。
他肩上背着一支81式步枪，黄岩镇守卫的列装步枪。该枪结构简单，易于保养，能适应戈壁恶劣的自然环境。7.62毫米口径保证了杀伤力，能击穿包括刺甲蛇在内绝大多数戈壁生物的皮肉。
他左边大腿的手枪套插着一把手枪，枪套包裹得严实，看不出具体型号。右边大腿外侧绑了一把带着镂空皮套的狗腿刀，刀身通体黝黑，显然经过涂层处理，不仅耐磨防锈，表层硬度也会略微提高。
与我们几个游民身上破旧、邋遢的衣物不同，他穿的是干净、轻便的卡其色战术套装，兼具功能性与舒适性，价值不菲。最外边还套了一件灰白相间的迷彩战术背心，鼓鼓的口袋中塞满弹匣和装备。
战术背心左肩的挂件处固定有一台小型仪器。几个并排的按钮，一小块LED显示屏，仪器侧面印有辐射警告的标识，那应该是一台自制的便携式盖革计数器。很多有条件的探险队都会配备该仪器，避免队伍误入强辐射地区。
除了装备，最引人注目的恐怕就是他的发型了，黄岩镇“杰克王”的手艺，废土莫西干，桀骜不驯，堪称废土时尚。
“你们是那群废物中最好的几个，一些废话我就不多说了。”
男人身形削瘦，说起话来倒是中气十足。
他是夸奖还是讽刺？总之听着有些刺耳。
“因为我今早才接手这个任务，对你们几个人一无所知，所以……”
男人边说边从侧腰口袋中掏出一本小册子。
“所以我要知道你们每个人的名字。”
“首先自我介绍，我叫彭磊，黄岩镇护卫队副队长，也是这次任务的领队。”
“接下来念到名字的自己答应一声。”
彭磊说到这里，转头看了正在附近警戒的胖子驾驶员一眼，然后重新将目光聚集到我们身上。
“萧阳。”
彭磊开始点名。
“到……到……。”
小黑个游民赶紧回答，他举起右手并且向前迈了一步。
萧阳虽然晒得很黑，但容貌有些稚嫩，就像个大男孩。
彭磊将萧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他皱起眉头，表情掩饰不住的嫌弃。
萧阳身板瘦弱，一身穿着破破烂烂，如果全身上下还有值钱的东西，恐怕就是挂在腰带两侧的两把匕首了，难怪会引发彭磊的不满。
“这上面写你擅长开锁？”彭磊盯着萧阳问道。
“是……是的，各……各种类型的锁……锁具。”
萧阳似乎因为紧张，说话时犯了口吃。
这个解释倒能说明萧阳为何能被选上，因为他身怀特殊技能。
废墟下掩埋着大量上锁的箱柜，许多储存有物资的建筑大门紧锁。当使用暴力方式无法打开时，开锁技能就显得尤其重要。萧阳能够凭此技能入选，水平肯定不低，绝不会是我这样的只会用铁丝捣鼓简单的机械锁。
“行吧。”
彭磊撇撇嘴，没有过于介怀，继续喊出下一个名字。
“李杨。”
“在这。”
直到李杨说话后我才确定她的性别，尽管她的声音经过了伪装。
她留着一头细碎的短发，五官棱角分明，脸上几块污垢像是故意抹上去的，目的在于丑化容貌。她衣着宽松，完全看不出女性应有的身材曲线，里面似乎穿了束胸。也可能她胸部规模原本就不大，游民因为营养不良造成的发育问题实在普遍。
斜挎在她身上的那把木制长弓弦长估摸在一米五左右，做工简陋，手工制品无疑。她的背包左侧挂着一个迷彩色箭袋，从袋口露出的箭羽数量估计，大概有十多支箭。
除了长弓，她左前臂绑着一把带有皮套的直匕首。因为皮套上缝了固定扣，即使激烈运动，匕首也不会脱离掉落。
彭磊的目光在李杨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难道他也看出了李杨其实是女人？
至于李杨女扮男装的原因，恐怕是为了避免性别引起麻烦，毕竟废土环境对于女性很不友好。
一个女游民没有通过出卖身体换取生存物资，甘愿来参加这样危险的任务，算得上特立独行了。
她的名字应该也是假的。
“选拔记录上写着你五十米三箭都是十环，真的还是假的？”彭磊质疑道。
“真的。”
李杨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没有更多的回应。
彭磊嘴角一扯，摇了摇头，往手中的小册子看去。
“赵大雷。”
“有！”
赵大雷，几人中就数他的身材最为魁梧，声音也最洪亮。
板寸头，浓眉大眼，古铜色的皮肤，壮硕的身躯外套着宽松的棕色圆领短袖衫，两条粗壮的臂膀显得力大无穷。他站在原地，手里拿着一把豁口的大砍刀，像座铁塔一样矗立不动，脸上露出憨厚的表情。
彭磊看着赵大雷微微点头。壮硕的身板的确给人不错的感官，一种莫名的踏实感，这样的身材在游民中是很难见到的。
“王健。”
彭磊念出下一个名字。
“在这里。”
那个戴眼镜的游民站了出来。
王健，油腻的七分头，面相有些猥琐，长得又高又瘦，之前在货车上他就坐在我右边。
如果我没记错，这一路上他一共挖了六次鼻孔，每一次都把鼻屎涂抹在座椅底部，着实把我恶心到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他格外关注，也许是担心他会突然和我勾肩搭背吧，那可就太糟糕了。
他的武器是两把土制驳壳枪，外观上几乎看不出有磨损。
“不错！”
彭磊难得给予了肯定，毕竟带枪的游民十之一二。而且王健的腰间还缠了一条磨破皮的武装腰带，挂件位置上插着一排弹夹，算得上“小资游民”了。
“下一个……王有福？”
“是我。”
中年秃顶男人拍了拍胸膛。
彭磊挑着眉，他看看王有福，又看看手里的小册子。
“这上边写你参加过六次黄岩镇发布的任务，其中有两次还是白银3级？”
听彭磊的语气，他似乎不太相信。
“是的。”王有福肯定地回答。
“呵，那你还真是人如其名，福大命大啊。”
彭磊忍不住吐槽。一个游民参与了两次“危险级”任务，没有缺胳膊少腿，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
此时彭磊看上去似乎没有一开始那般严肃了，也许是因为这支队伍没有他想象中的糟糕。
“接下来……”
彭磊朝我看了过来。
“你就是赵瑞吧。”
他直接说出了我的名字，因为没有叫到名字的游民只剩下我一个了。
“是的。”我回答道。
“你……那支枪不错。”
很意外，彭磊看了我好一会儿，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我手里握着的步枪有个外号叫“瘦猴”，土制步枪，是黄岩镇武器店制造的5.56毫米口径栓式步枪，每击发一次都需要手动拉栓抛壳。整枪看上去缺乏保养，枪身上半部分的金属构件表面爬着连片锈迹，见过的人都会怀疑它是否还能够正常使用。
所以，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好了，认识到此为止。”
没等我做出反应，彭磊收起小册子，接着将81式步枪拿在手中。
“这次任务过程中你们最好不要有歪念！更不要将你们游民之间勾心斗角那一套带过来！想要活着完成任务，必须听我的命令行事！”
“别忘了你们手上戴着什么东西，所以最好老实点！”
彭磊语气严厉地警告了我们一番。
我低头看向右腕处佩戴的金属手环，墙里人施加的这道枷锁。为了控制游民，保证自身安危，墙里人无所不用其极。
手环中安装有微型炸弹，如果在设定的时间内没能解锁手环，或者尝试暴力解开手环，微型炸弹都会引爆，佩戴者非死即残。
金属手环是近几年才出现的，究其原因……
很多掠夺成性的游民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屡屡劫杀同行人员，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墙里人与其浪费人力去防范，互相猜忌导致队伍人心惶惶，干脆使用强制手段让游民彻底沦为弱势的一方，把可能来自游民方面的威胁直接扼杀掉。
简单来说，我们几个游民的性命全在彭磊一念之间。
所幸活人是这个时代最宝贵的资源，正常情况下，只要我们能够顺利完成任务，不会遭到刁难和迫害，否则下一次还有谁会替他们卖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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