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生华发

第二十二章 早生华发

璇玑宫只剩润玉一个人，魇兽也随了邝露去。环顾四周，偌大宫殿，冷冷清清，无比落寞。寝殿依旧没有任何仙侍，数千年来，只有一人靠近不会让他心生反感。

他一有空就潜入玄洲，却不敢在她面前现身，唯恐让她反感。只等她睡着后，躺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她，不敢有丝毫造次。

反而是她会在睡梦中，不自觉搂着他，无意识般往他身上蹭，温柔缱绻。他不禁想起在凡间的洞房花烛夜，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柔情似水，而他如鱼得水，与她同享鱼水之欢，一次次共赴巫山云雨。

若不是有了孩子，他简直怀疑那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的梦，他从不曾有过如此美好欢愉的时光。

她在耳边轻声唤“殿下！殿下！”他心下触动。娘亲叫他鲤儿，长辈们叫他润玉，父帝虚情假意时叫他玉儿，旭凤叫他兄长或大殿，锦觅叫他小鱼仙倌或润玉仙、夜神仙，从前多数人尊称他为夜神或夜神殿下，如今六界都只能尊称他为陛下！唯有她，叫他最多的是殿下，他好像就是她一个人的殿下！对，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他轻轻抱着她，听到她的梦呓，“殿下，可以上参宿了吗？”一滴清泪从他眼角轻轻滑落，在布星台的所有时光，瞬间温柔起来。

从前他拥有整片夜空，仍然觉得寂寞，从某一夜开始，布星台上除了他和魇兽，多了一位青衣仙子。他们并肩作战，无数次杀伐决断在此处展开，纵使孤注一掷，毫无胜算，她始终坚信不疑地跟随他。

而今她深深误会他，他无从解释，只有无奈和悲哀。他对她始终心虚，这一生他将她保护得极好，让她离开宠爱她的父亲，来到他身边，不知世间愁苦，甚至不知他儿时的遭遇。当然也因为她爱他，她依然无条件地信任他，支持他，帮助他。

因着前尘的记忆，他已爱她入骨，呵护备至。本以为她会一直这么单纯快乐下去，不想却无意中看到了他的前尘旧梦。

他对她终究有愧，这份愧疚延自前尘。曾经的她见证了他和锦觅之间的一切，目睹他为锦觅舍去半生仙寿。在他吞噬穷奇，以身犯禁，几近疯魔时，她始终不离不弃。她亲眼见过他所有的疯狂、不安、偏执之后，依然相信他是真正的谦谦君子，甚至冒死截下他的罪己诏，不让他的罪名真正落实。他何尝不知，她当时是真的害怕旭凤会杀了他。

他实在不知，有着诸多记忆的她，还会不会接受他对她的爱。这也是为什么，他要选择面对一个全新的她。

而如今的她，虽然只是看到一个梦境，没有经历那些事，但她说得对，那不仅仅是个梦，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她向来聪慧，三言两语，即可安抚他躁动的心；同样，她也一针见血，直指人心。他愿意向她坦白一切，唯独不想让她知道，他曾经与锦觅有那么深的纠葛。

润玉来去无影无踪，邝露并没有发现过他，怀孕三年，终于迎来一朝分娩。他早早妥善安排好一切，细致入微。平心而论，并没有让她吃太多苦。一切顺利，只是正常的阵痛叫声，仍是让他心疼不已。随着一声凄厉的喊叫“润玉”，接着便是一阵阵震彻九霄的婴儿啼哭声。

片刻间，润玉已是热泪盈眶，他以为她从来不会叫他的表字，原来她早已将其刻在灵魂深处。可他还是不敢进去见她，却是两个仙侍抱着孩子出来。一个小龙儿，一个小龙女，每个襁褓里，各自放了一只人鱼泪，他的和她的。他一手抱着一个，看着婴儿洁净无暇的脸，心瞬间化了，被满满的幸福感充盈着。他终于不再是这六界独一无二的龙了。

离开玄洲时，润玉并没有带走孩子，却在次日破晓，被婴儿啼哭声惊醒。打开门，两位仙侍抱着孩子，后面还有一群仙侍，捧着各式婴儿衣物、被褥等。他耳边回响着她说过的话，“我给你孩子，你给我自由，从此我们，一刀两断，互不相欠，永不相见！”难道她真要这么绝情吗？

他接过孩子，试着去哄，却哄不住，啼哭声不止，他无可奈何。眼看上朝时辰将至，他又不能抛下孩子们，只得宣布罢朝一日。思来想去，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洞庭湖。

洞庭君看到孙儿们，很是欢喜，却不见邝露。一边哄着婴儿，一边问，“鲤儿，邝露还好吧？”或许是血脉相连，也或许是洞庭君很有育儿经验，婴儿啼哭声渐止。

润玉神情戚戚，说，“她还好，只是不要我和孩子们！”

“怎会？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况且邝露一向温婉知礼，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洞庭君关切地问。

润玉不知如何解释。洞庭君看着眼前的儿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清风霁月，风华绝代，较之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下了然，必是他招惹了一些风流债。她也不再多说。

润玉恳求道，“娘亲，请您上九重天，帮我照顾孩子们，可好？”

洞庭君态度坚决地说，“鲤儿，你若信任为娘，就把孩子们留在这，我必悉心照料，绝不会再像当初伤害你一样，伤害他们。你若想孩子们，也可随时来看或带走。至于九重天，我是不会去的。”

润玉没办法，将孩子们留下，又召了一群仙侍来协助洞庭君。

独自回到空荡荡的璇玑宫，难道他注定是万年孤独的命理？幸福于他从来都是一场虚幻，看得到，却总在最后变成空。

从前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保护不了。现在他变得更强大，报了仇，什么都有了，有娘亲、有妻、有子女，所有人都臣服于他，但他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他只能一心埋首于那永无止境的政务，好在时间花在哪里都看得到，他政绩斐然，六界四海呈海清河宴之貌。

这日清晨，他束发时发现了一根白发，在一片青丝中特别刺眼。他心中有数，这不过是他擅用溯辰术遭受反噬的开始。他也丝毫不忧心，日后终有破解之法。只是眼下，他最在乎的是——邝露。

既然她不想看到他，那他就变个样吧！他戴好冠冕，穿上朝服，略一施法，看着妆镜里的自己，已是满头白发。银白发色和龙纹朝服，色泽一致，浑然天成。除了头发，容貌依旧，他神色如常去到九霄云殿。

白发润玉一现身，众仙大惊！六界皆知，天帝陛下尚且年轻，还不足一万岁，正值盛年，且龙族为上古神兽，千秋永寿，怎会早生华发？

润玉俯瞰众仙，有仙官关切地询问，他只淡淡地说，“无妨！不过是修炼出了些叉子，过段时日便好！朝议继续吧！”

闲暇时，他瞄了一眼太巳仙人，果然见他正惴惴不安，满脸担忧之色。临退朝之际，他又当众吐了一口血，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使用仙法，一步一步颤悠悠地走出了云殿。

他听到身后一片哗然，对此效果颇觉满意。如今六界太平，他也不担心因自己仙体异常，会引发动荡。他相信，太巳仙人必定会尽快告知邝露，她心软又爱他，一定会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