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息,”贵妃榻上的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转过身来,轻轻的问,“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啊?”
“回娘娘的话,”那位名为“竹息”的宫女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笑着回答道,“今儿个是三月初三的上巳节呢。”
“三月初三……”贵妃榻上的宫装女子微微的眯起了自己的眼睛,“上巳节吗?”
“是啊。”那位名为“竹息”的宫女点了点头。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贵妃榻上的宫装女子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一眨眼……都过去五十二年了……”
他走了多少年了?
应该已经有四五年了吧。
她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得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她才十二岁,他也不过只有十三岁而已。
那个时候,她不过是一个在家处处都不被受到重视、生身父亲不疼、嫡母不爱、生身母亲又是一个没有什么地位的姨娘所出的庶出女儿,而他则是嫡出的男孩儿,家里父母相爱,对他亦是疼爱有加。
两个身份可谓是天差地别的人原本就是不可能有什么关联。
但有的时候,缘分还就是这么奇妙,他们还就因为她不小心落水产生了关联。
一次落水事故就这样让他们两个人一见钟情,并且很快就坠入了爱河。
但是碍着身份与礼数,两个人也只敢私下里来往。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
“诺,这一支淡紫色的珠花簪送给你它很搭配你今天穿的衣服呢。”他递给了她一个小小的锦盒。
“哇,真好看啊。这真的是送给我的吗?“她打开锦盒一看,很是欢喜的问道。
“是啊。”他点了点头。
于是,她就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今年十四岁了,还有一年就要及笄了。”她把他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说,“到时候当今圣上又要选秀了……”
“我姐姐如今在宫里面做妃子,她说当今圣上啊,最不喜欢的颜色就是粉蓝色了。所以你到时候只要穿了粉蓝色的衣服,肯定就会被当今圣上撂了牌子的。”
“真的吗?”听他这么说,她的语气中透露出来了几分欢喜。
“是啊,”他替她把珠花簪别进她的青丝,“等你一被当今圣上撂了牌子,我就立刻上门提亲。”
“好。”她甜甜的笑了,“那到时候,我就等你来娶我。”
“嗯。”他点了点头,答应了。
时光匆匆,转眼间就又是一年。
选秀当日。
“包衣护军参领乌雅.魏武之女乌雅.成璧,年十五。”
“臣女乌雅.成璧,参见皇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愿皇上龙体安康、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凤体康健。”
“身上穿着的衣服……”坐在上首的皇帝问她,“可是粉蓝色吗?“
“回皇上的话,臣女今日穿着的衣服的颜色正是粉蓝色。”
她心中暗暗窃喜:要被撂牌子了。
“包衣护军参领乌雅.魏武之女乌雅.成璧,留牌子,赐香囊。”
她顿时觉得晴天霹雳,整个人就愣在那里了。
不是说……
当今圣上最不喜欢的颜色就是粉蓝色了吗?
太皇太后见她不曾跪下谢恩,有些不悦,皱着眉头轻轻的咳了一声,这既是提醒她赶紧跪下谢恩,亦是在警告她不要得意忘形了。
皇太后为人一向和气,用着极其不熟练的汉语打着圆场:“这位秀女想必是欢喜得糊涂了,连谢恩都忘记了呢。”
于是,她就这样心情复杂、稀里糊涂的谢了恩。
她是包衣出身,故而只能参加小选,然后入宫成为一名宫女。
她其实很想问问他,究竟是他的消息有误还是他故意告诉自己错误的消息。
但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就这样成了承乾宫的一名普通宫女。
而承乾宫的主位娘娘是则是在妃位的佟佳氏——他的姐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慢慢的过去了。
而她也因为长得好看、看起来又是一个好生养的,为人又安分守己,就这样被在妃位的佟佳氏叫过去伺候着当今圣上。
她其实是很抗拒的——她爱的人是他,而不是当今圣上。
可是,当她真正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到当今圣上的时候,她却似乎有点不是那么的抗拒了。
没有其他的原因,当今圣上和他有几分相似。
她就这样成为了当今圣上的乌雅庶妃,后来在佟佳氏的引荐之下成为了当今圣上的乌雅答应。
直到后来已经被当今圣上追封为“孝懿仁皇后“的佟佳氏去世之后她才知道一件事情:当今圣上与佟佳氏是嫡亲的表兄妹。
而佟佳氏与他,是一母所出的嫡亲的亲姐弟。
而那个时候,她是不知道的当今圣上与佟佳氏的关系的。
当然,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探寻思索这件事情。
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当今圣上的那几次次临幸让她有了身孕罢了。
她也因此成了当今圣上的乌雅常在。
怀孕的日子很是舒心,毕竟有佟佳氏为她一路保驾护航,替她遮挡那些个劳什子,替她摆平那些个腌臜玩意儿。
都说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而她这一胎则是九个多月就发动了——出去闲逛的时候在永和宫附近摔了一跤,结果就早产了。
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日的寅时,她在永和宫中顺顺利利的生下了当今圣上的四阿哥,母子平安。
当今圣上很是欢喜,晋了她的位分为贵人,又给她赐了封号:德。
贵淑贤德,她对这个封号很是满意。
只是满意中,或多或少还是有着几分落寞——如果他能在她身边就好了。
四阿哥一出生就被抱到了佟佳氏那边,由佟佳氏抚养。
得知这个消息的她,心里苦涩无比——骨肉分离本就痛苦,到时候母子相见却又不能相见的感觉想必是会更痛苦了。
唉,偏偏她连一句抱怨的话都不能说。
毕竟,这俗话说得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也就只有受着的份儿。
出了月子之后,她便前去承乾宫看望自己的四阿哥——佟佳氏持久得宠却始终不曾有过身孕,把四阿哥看得极其的紧,如若不是有什么大型的、必须带四阿哥一起出场的场合,只怕四阿哥就一直待在承乾宫里面足不出户了。
结果,她还没有进去就被佟佳氏身边的宫女以“四阿哥已经睡着了”为理由,将她给客客气气的“请”出了承乾宫。
随后几次她前来承乾宫看望自己的四阿哥,皆是一样的结果——不是四阿哥睡了,就是佟佳氏身子骨不舒服,不见外客。
没办法见到自己的儿子,她又不能告诉当今圣上,免得当今圣上觉得她吃里扒外、忘恩负义、不识好歹。
毕竟,要是真的这样的话,只怕她不仅仅会失宠,而且四阿哥估计也永远都回不来了。
因此,她也只能为养在承乾宫四阿哥缝制一些小肚兜、小衣服,随后让她贴身的丫鬟给四阿哥送过去。
结果却是,那丫鬟东西没送进去,不仅东西全部都被扔了出去,就连永和宫都被承乾宫的人狠狠的羞辱了一番。
她这才明白了一件事情。
佟佳氏这是打算把四阿哥养得只知道佟佳氏这么一个母亲,而不知道她这个生身母亲。
何其可气?
又何其可悲?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见不着也就算了,连送点东西都不行。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微微出现了一个疑影——他真的爱她吗?
还是说……
“爱她”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是让她成为给佟佳氏生孩子的机器呢?
她越想越觉得头疼,故而也就不想了。
毕竟现下啊,得宠要紧。
只有宠爱多了,位分才会高,只有位分高了,四阿哥才能回到自己的身边。
打定主意要争宠的她开始努力的调养身体、努力的争宠、努力的怀孕。
一眨眼,五年过去了。
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是四妃中的德妃了,还是怀有身孕的德妃。
而这个时候的佟佳氏已经是皇贵妃了。
这五年来,佟佳氏喝了不知道多少碗坐胎药,才生下来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八格格,结果这个孩子比她早夭的七格格还要短命——活过了二十九天,没能活过第三十天,她的七格格至少还活了九十九天呢。
八格格的夭折,对佟佳氏和她来说,皆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前者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却没有养住自然是伤心难过不已,后者则是想着这下子四阿哥的归途只怕是遥遥无期了。
她这一走神,就出了事情。
三岁大的六阿哥,只因没有注意保暖,结果就得了风寒,又因为当年册封她为德嫔的时候已经是有了六个多月身孕,因此六阿哥难免有些先天不足,结果就这样断断续续的病了两年多,最终到底还是夭折了。
彼时她又有了一个两岁大的女儿——是为当今圣上的九格格,结果却被皇太后抚养了。
她不敢也不能和太后抢夺孩子,只能安慰自己皇太后不会亏待孩子的,而且皇太后身边还有当今圣上的养女大格格与宜妃的五阿哥,自己的九格格也不会孤单寂寞,自己也可以随时去看望九格格。
这般想着,她的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没过多久她便又怀了两次孕,并且先后生下了当今圣上的十二格格与当今圣上的十四阿哥。
让她比较高兴的一件事情是,这两次怀孕生产,都没有人来抢她的孩子,她终于可以真真正正的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
可惜,安生的日子没过几年,就又出事情了。
她的那已经十二岁的十二格格,为了保护两岁大的十六阿哥,结果姐弟两个都不慎从假山上摔了下来,十六阿哥因为有十二格格护着只是受到了惊吓,而她的十二格格却是当场不治而死。
可怜她都快要哭死了、她女儿的身子都已经凉的透透的了,太医们才姗姗来迟。
后来经过调查,却是僖嫔赫舍里氏搞的鬼。
原因也就两个字:嫉妒。
因为僖嫔是太子的姨母,为着太子的颜面也不好重罚,因此只是下令将僖嫔禁了足。
而她,则亦是被当今圣上准许享用贵妃的待遇。
结果没过几天传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僖嫔,小产了。
宫里的人如今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僖嫔娘娘小产了呢。”
“啊?是吗?可我都没听说过这件事情啊?”
“诶,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这僖嫔娘娘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才刚刚一个月大。”
“啊?那也太可惜了。”
康熙在得知僖嫔小产的这个消息之后倒是出乎意料平静的很,只是让人给僖嫔送了一些补品,既没有解了僖嫔的禁足,也没有前去看望正在做小月子的僖嫔——康熙的孩子多,夭折的孩子也多,早就麻木习惯了。
她也快麻木了——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她都快忘了他的样子了。
半夜三更的时候,她经常能回想起曾经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而此时因为孝懿仁皇后已经去世,所以四阿哥回到了她的身边。
只是四阿哥如今只认孝懿仁皇后为母,虽然叫她“额涅”,却也只是叫着,心里其实对她并没有什么多少母子情分,没过多久就以政务缠身为缘由跑到外地去了。
而她还要照顾十四阿哥——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差了十岁。而六阿哥、七格格、十二格格皆是早夭,三个女儿中唯一养大的女儿九格格也早就因为中暑魂归黄土,如今照顾孩子她自然是要亲力亲为了。
至于四阿哥……
不是她不想亲近四阿哥,属实是因为四阿哥打小就由孝懿仁皇后抚养长大,所以母子两个实在是亲近不起来啊。
而且,俗话说得好:“大孙子小儿子,都是心头肉。”,所以她对四阿哥也就……
唉。
要是她没有入宫的话,又哪里会遇到现在这种情况呢?
四阿哥这一走,就是二十三年。
在这期间,僖嫔在康熙四十一年九月十一日的时候殁了。
曾经那个十三岁的少年,也长大成人了。
而她以及十四阿哥母子两个与四阿哥的关系也一直处于冰点,直到她第二个表侄女的出现才有所改善。
当今圣上也因此晋了她的位分,她现在是德贵妃了,亦是后宫中的第一人了,就连舒贵妃与贵妃佟佳氏对她都要客客气气的了。
后来啊,他犯了事情,被当今圣上囚禁了起来。
因为自有古训“后宫不得干政”,因此她连为他求情都不能做。
于是,她也就只好偷偷的给他写信,询问他的近况,末了,还附加了一句话。
你可曾……
爱过我吗?
她很快就收到了他的回信。
他写了足足一张纸。
她看完之后只想哭。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他在利用她给他的家族谋取利益罢了。
到底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了。
还自作多情了这么多年。
现在想起来,真是一个笑话呢。
不过啊,仔细想想也是。
哪一个嫡出的男孩儿会瞧得上一个庶出的女儿家呢?
她默默地拿出当年他送给她的珠花簪,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它。
然后,她用力将这支珠花簪扔了出去。
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和你,再无瓜葛。
待她回神之时,却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她抬头望向窗外。
是一个晴天。
是了,如今是她的好日子呢。
皇帝驾崩了,她的四阿哥成了皇帝。如今她便已经是说一不二、当仁不让的皇太后了。
可是……
她是谁啊?
她是包衣护军参领乌雅.魏武的女儿,她是先帝爷的德贵妃,她是当今新帝与恂郡王的生身母亲……
她,是乌雅.成璧。
不过,她却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