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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高二三班插班生

02

母亲是在父亲去世四年后再婚的。

楚晚没有忘记四年前的那一天,陷入肝昏迷五日的父亲终于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他躺在病床上,翻着青白色的眼睛,面如金纸,嘴一张一合,发出“啊--啊--”的出气声。

声音既低沉又缓慢,像是死神到来的声音。

楚晚不知所措地站在病床边上,嘴里叫着:“爸,

爸。”

但陷在白色被子里又干又瘦的父亲像一片枯叶,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

家里的长辈们说,那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从父亲被确诊肝癌晚期到去世那一天,中间只不过隔了短短一个月,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从一个健康的大活人变成了一具行走的骷髅。

那是楚晚第一次看见一个浑身黄疸的人,父亲就像是被从黄色的染料缸里捞出来一样,从一开始的皮肤逐渐发黄,到最后竟然连眼白都变成了枯黄的颜色。

他时常腹痛、便秘,甚至无法进食。母亲想着法子用鸡汤煮了软和的面条,想让他补充些营养,然而父亲往往勉强吃两口面条,草草喝上几汤,连炖得软烂的鸡肉都没吃上一块,便放下筷子,郁郁寡欢地捂着腹部躺回床上。

在那一个月里,父亲每天常做的事情便是捂着腹部躺在床上盯着墙上的挂壁电视,或者紧紧闭着双眼,露出因疼痛而难以忍受的表情。

有时他会拿着一卷纸,步履蹒跚地走向厕所,时常一蹲就是大半个小时。

每当这个时候,坐在病床边上的楚晚总是神经质地不停看手表,生怕父亲在厕所里摔倒。

家里所有亲戚都知道他得了肝癌,并且已经到了晚期。

母亲甚至没有刻意瞒着还在念小学六年级的楚晚,而是告诉她要做好心理准备。

尽管明知结果,父亲那边的家人--也就是所谓的“楚家人”却还是要求继续治疗,这样,父亲便在医院病房里安家落户。

母亲辞掉了工作在医院照顾父亲,于是给父母送饭的重任便落到了楚晚身上。

每天中午一放学,她便背着书包匆匆忙忙跑回家,做好简单的饭菜后拎着饭盒便往医院赶,陪着父母吃过饭后便回去上学,晚上放学后又重复一遍这样的流程。

父亲精神稍微好一些时便会让楚晚帮他把床支起来,看一会儿电视剧。偶尔他们会聊两句,但大多数的时候,是各自坐着,盯着屏幕沉默。

往往到这时,父亲便会对她说:“晚晚,你不用陪着我,赶紧回家做作业吧。”

母亲也会劝她:“快回去吧,这里有妈妈呢。”

有时候楚晚会说:“今天的作业写完了,我再陪爸爸一会儿。”

有时候她会顺势背上书包说:“爸,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等父亲点头之后,她便背上书包离开。

好几次楚晚走出病房门外,依依不舍地回头望向病房,父亲捂着肚子坐在床上,一双眼睛木然地盯着电视屏幕,不知道是在看电视,还是在想着别的事情。

楚晚坐在病床边上,盯着瘦得不成人形的父亲发呆。他的脚从被子下面露出来,连皮带着指甲都泛着死人才有的灰白。

她想,原来父亲的脚是这样的。

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父亲终于从癌症的折磨中解脱,停止了呼吸。

在此之前,医生对父亲进行了例行抢救,在一旁守着的小姑说:“都已经没有进的气了,还要装模作样地抢救,黑心医院真是想尽办法赚这点抢救费用。”

医生用白布蒙住父亲的脸之前,楚晚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触碰父亲干枯的胳膊,却被母亲一把拉住。

楚晚转过脸,头发凌乱的母亲满脸倦容:“别碰,你爸身上可能带着细菌,小心传染给你。”

楚晚想说“不会的”,抬起头却看到母亲泛红的眼睛。

于是她没有坚持,收回了手,看着白布蒙住了父亲发黄的脸。

在一旁陪同的长辈都劝她先回家,剩下的事情交给大人处理。

楚晚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说了一句不知道是说给父亲还是自己听的话:“爸,我走了啊。”

“快走吧,你爸已经听不见了。”小姑催促她。

“那我也要说的啊。”她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了一句。

最后一次道别,就是永别。

电梯门合上之后,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从楚晚眼角涌了出来。

她用袖口擦拭着眼睛,但眼泪依然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她终于忍不住,一边往回走,一边号啕大哭。

已经夜深,路上没几个行人,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了。

回到家,屋子里漆黑一片,楚晚打开灯,哭着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将自己卷进被子里,哭得浑身抽搐。

直到凌晨三点,母亲回来了,一直埋头痛哭的楚晚这才噤声,生怕母亲听见。

关于那一天的记忆,即便过去了整整四年,楚晚也由当时的小学生变成了现在的高中生,却依然历历在目。

而现在,母亲终于决定再婚了。

楚晚见过那个男人几次那是一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和蔼的中年男人,楚晚叫他“林叔叔”。

林叔叔的表妹与楚晚的母亲是初中同学,在她的介绍下,母亲与林叔叔相识,相处一段时间后彼此产生了好感,这才确定了恋爱关系。

林叔叔总是很有礼貌,曾邀请她们母女俩一起吃过几次饭,每次他都会点上一大堆菜,买上礼物,临走时还开车将她们送回家。

楚晚对林叔叔的整体印象,是从亲戚们的口中听到的零星碎片拼凑起来的:大专学历,私企老板,家境殷实,住在一幢两层小洋楼里,前些年因性格不合与前任妻子和平分手,一个人拉扯着一个比楚晚还要小几岁的女儿……

楚晚生活的雀山市是国内一线城市,她很清楚,什么样的家境才能在雀山市拥有一幢带院子的两层小洋楼。

亲戚们都说,楚晚母女俩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父亲去世后,她们母女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遭受着“楚家人”的刁难。

在父亲病重的那一段时间,他们坚持治疗,拍着胸脯说“医药费交给我们”,却隔三岔五拿来莫名其妙的草药偏方喂父亲。

前脚父亲刚合上眼,他们后脚就催着母女俩还债,甚至在父亲的葬礼上请来了巫师,

跳着所谓的大神,摆卦算天命--而“天命”的结果是,绝不允许楚晚的母亲再嫁,否则必会遭劫难,她必须常年为去世的丈夫和楚家的祖先守灵,以示妇道与孝道。

那几年是相当艰难的,一个守寡的女人辛辛苦苦地拉扯着一个孩子长大。如今母亲找到了好归宿,楚晚自然是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唯一的担忧,便是林叔叔家那位素未谋面,还在上初中的“妹妹”。

据说那个女孩从小被父母宠大,在经历过父母离婚后,林叔叔更是将她捧在心尖尖上疼爱。

在一次三人聚餐中,母亲问起林叔叔为何不把“小月”带过来,林叔叔面色尴尬:“孩子还小,一直希望我和她妈能够复婚,对我再婚的事情有些意见……”

母亲是个很善良的女人对待这种事情总是很宽容。

林叔叔这么一说,她也明白了林叔叔的难处,笑着为他解围:“才上初中嘛,孩子肯定接受不了。晚晚已经高中了,看得开一些,孩子长大以后自

然就懂了。”

“是,是,我会尽量做好她的思想工作的。”

林叔叔面色有些发红,连连应允着,'还是晚晚更懂事。”

于是两人便将话题引向别处,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不是“有些”意见,而是“很有意见”吧。

楚晚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吃饭,心里想着。

问题并不是出在林叔叔身上,而是出在他那位小女儿身上。

母亲好几次向对方提出把孩子带出来见一面吃顿饭,每次林叔叔都打包票说“下一次一定带来”,但最后每次来接她们母女俩时,车里却总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他尴尬的微笑。

尽管没有见过面,但楚晚却能想象出来,那个名叫“小月”的女孩对这段再婚有多么排斥。

虽然林叔叔时常会说“我们小月是很乖很聪明的孩子”,但每次都会尴尬地补上一句:“但是我和她妈妈太宠她了……”

言外之意,就是让她们母女俩做好心理准备呗,楚晚想。

一拖再拖,婚期将至,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小月”的思想工作呢?

楚晚曾经无数次幻想跟林月桢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个正处于叛逆期的“妹妹”面对她们母女时,是会面露敌意,还是会一言不发呢?

楚晚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这个初二的小女孩敢当着她的面羞辱母亲,她绝不会轻饶那小女孩。

但是,楚晚的担心很多余。

小女孩确实够叛逆,她甚至连婚礼现场都没有露面。

只是楚晚怎么也没想到,两个人的第一次相遇,居然会是在这么尴尬的局面下,让对方看到了自己最窘迫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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