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爱”

　　早已过完立夏，气温也在回暖，却在近日又跌了几度，那料峭的春寒似乎又拂了上来，这座南方城市，宛若被粗心的上帝打翻了四季瓶，冷暖失衡。

　　同学们又将厚重的冬季校服换上，谁都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落下病来。

　　祝成风这两天有点反常，课堂上不仅没打瞌睡，还认真记起了笔记，这些举止，祁盛都能理解成改过自新，说明他已经投入了状态。

　　但，他认为的反常自然不是指这个，而是这家伙对祁盛的话渐渐泛滥了，比方说…

　　“祁盛，笔记给我，我上课没抄到。”

　　“这道题帮我看下对不对。”

　　“祁盛，我终于找到这道题的解题窍门了，快夸我快夸我。”

　　诸如此类。

　　若换做以前，祁盛对祝成风无论怎样苦口婆心，都换不来一副友善的面孔。而现在，眼下两人的关系正在众目睽睽之下逐日升温。

　　这点是有目共睹的，看着周围时不时飘过来的视线，祁盛顿觉不自在，将压在小臂下的习题册推到祝成风那边，蓦然收回视线。

　　祝成风还礼貌地道了声谢，没多时，又贱兮兮地贴了上来:“中午吃啥？”

　　“食堂。”祁盛没看他，随口回道。

　　“天天吃食堂，腻不腻呦？”

　　“……”

　　祝成风转了个身，撑着脑袋，正面迎着祁盛，眉毛一挑:“叫外卖吧，我请客。”

　　祁盛想也没想:“不叫。”

　　自从去年有同学在教室里叫了份火锅，还私通电源，当时搞得乌烟瘴气，险些烧起来，所以学校去年就定的规矩，禁止师生叫外卖，若是被抓到，即遭处分。

　　可是眼前的这家伙压根没把学校规定记心上，耳畔响起轻微的呓语:“唔，酸菜鱼…不好吃，嗯…螺蛳粉…味儿大，不行…”

　　祁盛侧眸，即见身旁的某人明目张胆地端着手机研究半天，认真的样子不亚于复习时，而那本摊开的课本仍旧停留在半小时前的一页。

　　似乎又回到了吊儿郎当的状态。

　　祁盛忍不住敲敲祝成风面前的桌子:“你认真点。”

　　祝成风头也不抬:“认真归认真，饭还是不能耽搁，食堂的菜都快吃吐了。”

　　“再忍忍吧，马上就吃不到了。”祁盛睨道，转眼看向窗外，还有一个月不到，就要与这里的课桌、板凳、黑板…等等说再见了，也许这一别就再也不见，往后就只剩怀念。

　　换言之，人生不就是在憧憬和怀念之间不断重复徘徊吗？

　　祝成风没听劝，义无反顾地叫了两份外卖，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最后给予他们放纵的时间不多了，就好好疯狂一下。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老王的语文，朗朗的读书声不绝于耳，本是祁盛最喜欢的一篇文言文，然而他却坐立不安，时而瞥瞥身旁，时而看了眼讲桌上正讲得投入的老师。

　　其实，祝成风早已不在课堂上，但目前没有人发现，因为在上课前，祝成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然后往桌上那堆教科书上一盖，再在前头敞开一本，作出有人埋头苦读的样子，试图骗过老王的眼睛。

　　祁盛对此，嘴上说着大道理，但却纵容，甚至帮着祝成风一起摆样子。祝成风倒好，一个人轻轻松松去取外卖，留他一人在教室心惊胆战，被老王逮到，指不定一顿数落。

　　以老王此刻的视角看过去，祝成风的座位上趴着一个“人”，趴了半天，一动不动，甚至连鼾声都没，不禁让人怀疑。

　　再看一边的祁盛满目惊慌，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她捧着课本，若无其事地往他们那桌缓步而至:“接下来，我找个同学来翻译一下这段。”

　　话刚说完，已然走到祝成风的桌前，停下，环顾左右，清了清嗓子，与此同时，曲起食指，指节背面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祝成风。”

　　祁盛一惊，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般，呼吸骤停半秒，旋即，做贼心虚地抬起头:“老师，祝…祝同学今天…今天不舒服，我来回答吧。”

　　说着，他便翻着课本，被老王伸手打断:“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祝同学…”

　　一边缓声说着，一边掀开覆盖在课本上的那件厚重的校服外套，唰的一下，摞起来的教科书映入瞳底！

　　祁盛见状，反倒是松了口气，慢吞吞地解释:“成风说去附近的书店买书，有关学习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最后还是选择帮祝成风圆了个谎，不敢告诉实情，生怕被处分，要是被处分，两人的努力全都白费，他们现在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生死与共。

　　面对祁盛的话语，即便是谎言，即是真理，老王自然是无条件信任，将校服外套往桌上一甩，笑了笑:“看来祁同学把人调教得不错，果然没看错你。”

　　祁盛讪笑，红着脸低下了头。

　　下课后，祁盛掏出手机，给祝成风发了条讯息，但很久没得到回复，这家伙搞什么？

　　祁盛只好往校门口走，想着去接应一下，没准取外卖被门卫大爷逮了个正着，那岂不是糗大了？正想着，眸光定格在不远处的门栏。

　　那家伙侧身倚靠，两只手提着三袋，眼神不时流露出少许不耐烦，正聆听门卫大爷的循循善诱。

　　“…这种东西还是少吃，油不干净，筷子不卫生，到时吃出毛病，有得苦啰…”

　　祝成风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极敷衍地回应，祁盛见状，连忙加快脚步，朝祝成风挥手:“成风！”

　　果然还是被逮着了，不出祁盛所料。想到这，祁盛对眉目紧锁的门卫象征性地解释:“大叔，我们偶尔叫回外卖的，放心，以后不会啦，就通融我们一次吧，别和校长说。”

　　祁盛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以学神著称，应了那句话，“只要不影响学习，做什么都成”。所以，在看到祁盛来了，脸上的怒容瞬间瓦解，没说什么，便朝两人挥挥手作罢。

　　“你是不知道，那老头是怎么教训我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真的是烦死了！”一路上，祝成风的嘴就像坏了闸的洪流关不住。

　　祁盛听着，漠然勾唇:“是不是要感谢我救了你？”

　　心中却是载满喜悦。

　　祝成风一步上前，挡住了祁盛的去路，微微俯身，嘴角咧到极致，唐突地邀请道:“我想接吻。”

　　“……”祁盛怔怔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竟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

　　祝成风又往下弯了点身子，薄唇轻轻触及微颤的睫毛，戏谑道:“你不是要我感谢你吗？”

　　闻言，祁盛微微愣一下，目光躲闪不及，就被祝成风率先吻了下嘴唇，动作极快，快到没有给予祁盛半点反应的机会，就让心跳狠狠漏了一拍。

　　祁盛眉头微蹙，红了脸:“小心被人看见，这可是学校。”

　　“怕什么？反正快毕业了，”祝成风粲然一笑，“就算传出绯闻又怎样？出了校园谁也不记得谁。”

　　要不是两只手都提着袋子，祝成风恨不得直接把祁盛抱住，即便周围有人经过。

　　绿树成荫，飒飒风响，阳光穿过树梢，投向地面，点点光斑宛若有着各自灵魂的小精灵，在跳跃，在飞舞。

　　此刻有声胜无声。

　　在祁盛眼中，已然将面前的少年深刻描绘，带到往后，留作纪念，同校园里的一草一木一道寄存于漫长的岁月长河。

　　两人在图书馆后面的长亭，祝成风选的地方，说是不容易被发现，这里幽静冷僻，但祁盛一来学校就喜欢上这里，适合静心看书。

　　曾经被自己当作圣地的场所如今沾上了菜的味道，无疑不让祁盛怏然:“这地方是我平时温课的，现在却被你当成偷吃外卖的最佳场所，你不觉得玷污了吗？”

　　“嘁！”祝成风不以为然，“你呀，就知道死读书，不觉得无聊吗？”

　　祁盛咽下一口饭，摇了摇头:“不，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

　　祝成风连忙打断:“吃饭！别说话！”

　　这家伙一提到学习就停不下来了，道理比谁都足，虽然说得句句有理，但听久了就腻，想着，他白了祁盛一眼，夹起一块排骨，放到他的碗里:“多吃点肉，看看该死的知识把你熬成骨头渣子啰。”

　　祁盛一听，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轻咳道:“你确实挺幽默的，难怪那些女生会喜欢你。”

　　没想到祝成风脸色顿沉:“损我呢…”

　　心里忽然想起魏玥最后的讯息，至今没删，就当是悼念一段逝去的友情。

　　祁盛不知情，配合笑道:“哈哈，没有没有，夸你人缘好呢。”

　　“你还不也是？”

　　“嗯？”祁盛听言，咬着筷子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便看到他眼神里掠过的不屑，转念一想:“所以，我的小可爱是吃醋了？”

　　祝成风一听，脸越发红润:“滚！”

　　“哈哈哈…”祁盛肆无忌惮的笑声更甚。

　　两颗炽热的心紧密相连，已然融合到极致，好像…分不开啰，这可如何是好，祁盛暗想。

　　祁盛指了指坐凳上的一盘菜肴，微不可察地蹙眉:“外卖可真难吃，这些菜我自己都能做，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