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亮会坠下来,沉沉地压进海里。陆地会被海水淹没,高楼和人类的辉煌都不复存在了。海洋的子嗣会爬上来,爬上曾经高不可攀的铁塔顶端……
林那时候我们在哪里呢?
安我们早就不存在了。
她闭上眼睛,如是说,像一尊破碎的玻璃雕像,碎片流着泪,但是能轻易地划开皮肤的表层,流出猩红的血液
安你回来了。
林别再做傻事了,好不好?
安我没事。
林都这样了怎么还叫没事?
安因为我看见了……大海,我很平静,很平静。
安林,告诉你啊,这里的镜子是软的,会把人照得很奇怪……就像我们以前去游乐园的时候,看见的哈哈镜一样。
安林,这里洗澡连梳子都不可以带,头发都打结了
安沐浴露都是分发好的,总是不够用,要不下次你来看我的时候偷偷给我带一支吧?
林不行,我怕你做傻事……分发沐浴露也是为了你好,不够用的话和医护说一声吧,应该会多给你发一些的。
安不会的,林。
林抚摸着她的头发,从发根到发尾
林我太爱你了,所以谁都不可以伤害你,包括你自己。你就在这里,好好的,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等到……过年的时候吧?等到过年我就接你出去。
安可我不想出去。我都交到朋友了
林朋友?他在哪呢?
安他在隔壁。我们早晨散步的时候总是遇到,他对我很好,总是把吃不完的水果塞给我。
林吃不完的?
安完整的,他留着不吃。我蛀牙了。
这里并不吵闹,反而安静得可怕,几百双怯生生的眼睛,无助得像是枯草地上无处伪装的羔羊——当然,也有吵闹的时候,不过通常不会维持很久。女人冲到走廊上大声叫嚷着说自己听见了什么古老的声音,而她将要诞下神的儿子;干瘦的小男孩暴怒地砸墙,护士全都不敢上前去拦,等男医生到了才敢上去帮忙。
空气安静了。为了不让气氛凝固,林努力地从繁忙枯燥且让人愤怒的日常工作里挖掘着任何有意思的事情。
林啊,告诉你,我今天被上司批评了——没事,小批评,他没事找事而已——但是他真的很好笑,说话词不达意,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做去高层的,你知道吧,他……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关系户?
林今天也晚了,就到这里吧,我明天再来找你,好吗?
她上一秒还坐着,下一秒却突兀地睡下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悲的事情。他也感到有些飘渺的悲哀——这样的一个大活人,坐在这里陪了她半天,却没有让她的心情好半分
安你看见大海了么。
林嗯嗯,看见了。
她闭上眼睛,林再也无法维持笑脸。
她在她的海岸里轻松地定居了,可他还要回到现实世界。
他离开医院,走在安静的走廊。六点是他们的饭点,护士推着餐车,上面放着袋装餐包和用胶碗装着、封着保鲜膜的面,看起来很清淡。
他想起来,还没有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