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采药，若是运气好的或许能遇到数十年之久的老药也不一定。
入山近两个时辰，王一博身后的背篓里已经装满，手上挥着砍刀开路。此时若有苗医或是行医经验识得草药的人在场，一定一眼就能断定那些草药有养心养神的功效。
“巫祝……巫祝……巫祝……”
山坡陡峭，草木耸立成荫，不知何年何月的苍苍老藤占据了大半山坡，抓着山石和稀薄的土壤。
后方传来几声呼喊，王一博动作一顿，听声音虽远却不妨碍辨认，反倒愈发近了。
不出片刻王一博便听出了那声音是谁，随即踩稳脚下，一手挽住树藤，一手抓起带叶的灌木枝回身招手。
“里木，这儿！”见远处同样背着箩筐，深一脚浅一脚的精壮青年，王一博舞着树枝高喊道。
前方规律晃动的枝丫和巫祝高喊的声音给了青年方向。里木一手搭上额头，眼睛眯了眯，确认是巫祝无疑，里木赶忙大步过去。
“巫祝，您腿脚真快，”坡下方，里木仰着头，气息微喘，“我紧赶慢赶还是没追上。”
螺蛳岭地域偏东南，四季湿润，山上草木不凋不零，即使深冬季也一样草木蓁蓁，入春回暖后新叶萌发又添生息。
日复一日的交叠，使得此地老树盘根，古藤成荫，杂草更是有一人多高。
王一博身上深色的衣着，一入林子彷如隐身了一般，加上身姿轻快灵活，虽说里木身形宽厚有力，也是熟悉山势，腿脚上却不及巫祝敏捷。
王一博攀着有自己手腕粗的树藤，低头看着里木：“你我本就一前一后入山，你到时我已经走远，如何能追得上？”
里木费解地搔着头：“那巫祝往常是怎么赶上我的？”
“……”王一博无语地撇了下头，实说里木慢，其实不然，他其实不比自己慢多少，为了不打击里木，王一博幽幽地换了话题，“此事暂且不论。里木背着背篓上山，不是特意找我吧？”
里木如实答道：“开始并不知道巫祝您上山，出寨前遇到姝姮姑娘，是她说您在山采药，我就试着找过来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借着树藤的力到了上面。
砍刀插回腰间的刀插，王一博无奈一笑：“那丫头真是……”
里木拍了拍手，诚恳说道：“姝姮姑娘也是担心巫祝您才会如此啊。”
“你遇到阿姮时她在做什么？”王一博问。
里木回忆道：“我碰到姝姮姑娘时，她正往梯田那边去。”
“既然来了就一起走一趟吧，”心下明了，王一博招呼上里木，“免得回去后阿姮对你盘根问底。”
一手带大的姑娘，王一博何尝不知道王姝姮的那份心思。
听着巫祝的语气貌似是要在山上待一天，里木问道：“巫祝这是不打算回寨子吗？”
两人趟着一人高的草慢慢深入，王一博道：“走完这一趟便我去老祝那里送药，日落前回去。”
里木点了点头，五年前巫祝大选的事，屠渡领了巫祝下达的神令终身囚守药圃，在那之后，王一博都会定期给老祝母图送去现采的草药，清禾寨的人几乎都知道。
“巫祝，里木不解，”里木犹豫开口，“阿渡叔那样做已经是整个寨子的罪人，您为什么只是囚禁？”
还在药圃那种地方。
王一博脚步不停，猫着腰仔细寻找着，应道：“活着何尝不是惩罚？
屠渡是罪人，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众人为证，不容辩驳，神明第一时间降下惩罚，我穷追不舍又意义何在？
既然我能阻断神明的惩罚，何尝不是神明有意为之，我不过是借神明之意卖族中长辈一个人情。”
“族长和五长老！”
里木瞬间如醍醐灌顶，以屠渡在族中的关系和十多年的经营，其实已经是被认定的巫祝人选，即便不是巫祝，也极有可能是十位长老的其中之一。
奈何天意难测，奈何人心不古，屠渡注定要为自己的急功近利付出代价。
“屠渡还未因己私牵连族人，不然百死难赎！”
王一博神情不变，目光却如猎食的鹰隼一般锐利，是洞察一切的深邃幽远。
里木叹了口气，巫祝当真是顾全了所有人。
余光瞥见一块山石，王一博神色一喜，石壁上的缝隙中生了十多株苍绿粗壮的石斛，看长势估计是王一博父母一辈的，这是遇到好东西了！
“您就采这么些？”
“够了。”
采了三株老枝头，等里木挖够野菜，王一博寻了条溪流，两人将各自的草药与野菜漂洗干净，其中几味平气稳胎的药王一博给了里木。
“这些给阿兰姐，希望能帮到她。”
“那我就替阿姐多谢巫祝了！”
里木也不推脱，老老实实收下草药。
因着两人不同路，回程时二人便在之前的那个山坡分开，里木回了寨子，而王一博则是向着相反的方向，去了一个山坳里。
山坳幽深，药圃便掩映在这央央苍翠之间。
巫祝通灵、擅医，退位的老祝不问族事，若非现任巫祝应允，退位的老祝不会轻用神术，晚年便在药圃传授医术，培养苗医。
母图倒是因为一些原由，退位后仍接管族中一年的事务。
药圃落址处是清禾寨历代巫祝的埋骨地，环绕药圃的悠悠山峦与巫祝的身骨一灭一生，循环往复。
药圃院外，耄耋之年的母图持杖立于檐下，身姿老瘦却不佝偻，一身缠枝纹的长袍收于腰腹，如老松不倒，迎风候雪。
“巫祝。”
见远处的青年愈来愈近，母图换左手横握拐杖于胸前，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握左腕，俯身鞠躬。
进了深处，王一博一眼便看到了候在药圃外的老妪，人未变，不过是少了份繁重，多了分闲适。
行至母图跟前，见她行礼，王一博双手缓缓摁下老祝横亘的拐杖，轻言道：“老祝久等了。”
母图杵起拐杖，肃穆之色和缓，颔首道：“巫祝采药辛苦，先行进屋吧。”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院中，院子里偌大的空地上担着多个簸箕，里面是已经风干的药材，有白有黄，颜色各异，有救人于濒死，也有害人于无形。
诸多草药中，王一博却被其中一位花药吸引了过去。
伸手拨了拨脱水后色深而褶皱的花干，闻了闻味，甜蜜馥郁，虽没有花椒辛辣，但王一博还是被呛了一下，太甜了。
“老祝这刺客真是来的甜蜜啊，想来药田里更是芳香百里了！”王一博咳了几下，心想着阿姮应该会喜欢这个。
母图如实道：“药田里确有不少，有屠渡照看，收成不错。”
王一博无甚表示，只是一脸的笑意，讨好又直接道：“这刺客晒得这般好，老祝大方匀我一些可好？回寨时带给阿姮！”
母图素来严肃，这会儿却也是忍俊不禁：“巫祝想要直言就是，何苦拐弯抹角讨好我这老婆子。”
“栽种之人付出心力，得取者若不问岂非不尊？”王一博卸下背篓，满筐现采的生草药让巫祝放到了水车旁，“老祝定然不舍得有人白白浪费了那样好的东西。”
母图微微鞠躬：“巫祝有心了。”
王一博受得老人这一礼，目光环视院中一圈，问道：“阿渡叔与那些小娃娃呢，都在药田么？”
母图抬手翻了翻簸箕里的药材，沉声应道：“是，巫祝，那群孩子已到了识药的时候，屠渡带着他们在药田。巫祝要去看看么？”
王一博在水车旁处理着药草，轻轻摇头，屠渡虽是戴罪之身，能力上却是看得见的，王一博并无疑虑，也相信自己的族人。
将至午时，屠渡在一群孩童的簇拥下回了药园，院外铺晒草药的巫祝听得阵阵轱辘滚动和小孩的嬉笑。
王一博轻轻抬眸，不过一会儿，从后山通向药园的小道上，屠渡让一群七八岁的孩子推着轮椅回来了。
“巫祝。”
“大巫祝好。”
屠渡端坐于轮椅上，双手左右交叠置于腹前，倾身垂首，身后的孩子亦是整齐划一地向王一博鞠躬。
停了手头事，想到十长老课室空空，王一博走到小孩身边，笑着指了指一群小鬼头：“人小鬼大！下午不许再逃十长老的课了，若让我再发现可要罚了哦！”
一群半大娃娃蹑手蹑脚地站成一排，有的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揉起了手腕，巫祝是可以说是寨中最好相与的长辈，掌事，但罚也是真的罚，关键是阿爹阿娘还十分喜闻乐见。
一个胆大的姑娘拽着王一博的衣摆，央求地晃了晃：“大巫祝，我们不是故意逃课的，只是十长老讲课我们是真的听不懂啊！大巫祝，您能不能罚轻点啊？”
另外几个孩子立马连连点头，都希望能罚轻点，不罚最好，当然，不罚是不可能的。
“嗯……看你们表现！”王一博压下上涌的笑意，故作严肃地思索，温声道，“快正午了，回去好好休息，下午去上课。”
“是，大巫祝。”
拜别巫祝，一群娃娃跑跑跳跳地出了药圃，稚嫩欢悦的声音传山进林，无忧无虞。
屠渡目光悠远，不知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直至望不到那群娃娃。
王一博问：“阿渡叔在想什么？”
屠渡敛眼垂首，沉声道：“巫祝该改口的，屠渡当不得这声。”
“我要如何改口？在这里您只是长辈而已，”王一博声音淡淡，“在寨中我便不叫了的。”
屠渡顿了顿，神情感激而复杂，终是颓然地弯下背脊：“巫祝分得清楚就好。”
王一博不置一词，转至轮椅后方，握住把手推着屠渡进屋。
午时过半，母图抟了些糍粑配着腌制的薤白填肚子，三人个吃了几块，过后屠渡精神渐靡，母图见此便将人送回房去了。
母图从偏房出来，王一博坐于正堂前问道：“老祝，人如何了？”
母图立于左下方，颔首道：“离魂了。屠渡少有在午时离魂的，此时属盛阳，他不会在外待多久。到时还请巫祝襄援。”
说罢，母图俯首一礼。
“自然。”王一博应道。
约摸一刻钟，偏房沉睡的屠渡就传出了动静，巫祝清俊的面容顿时一沉，倏然起身，似阵风一般赶去了偏房，母图紧随其后。
屠渡的离魂症结是来自五年前，禁咒的反噬，当时王一博继任巫祝不过一个月，屠渡搬迁至药圃初时还一切安稳，然而一个月后屠渡就出现了离魂的征兆。
母图尝试过帮屠渡安魂，结果却适得其反，屠渡在身体和魂魄的双重痛苦下折磨得近乎崩溃，不得已母图私动神力才堪堪保住屠渡，私用神力第一时间就惊动了巫祝。
王一博得知原委后，不轻不重的罚了母图帮族长管一年的农事，之后便着手帮屠渡缓解反噬之苦，反噬可缓解但无法根除。
经过观察得知反噬发作的规律，母图提议巫祝在屠渡将发病的那几日来药圃看看，王一博则是帮老祝采药。
灵虹隐淡，收敛最后一指印诀，巫祝暗暗松了口气。
望着床上安稳入寐的苍瘦之人，王一博道：“反噬已压制，让他好生睡着吧，老样子，待屠渡醒后，老祝备份养神的汤药给他服下，安养三日。”
母图躬身行礼：“是，母图尊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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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注：刺客，玫瑰别名
作者的话早期的的玫瑰是无名的，因为香味馥郁惹人留恋，早名叫徘徊花，后来又因为玫瑰带刺的外表，茎干挺立又有了“刺客”这个很飒爽的名字，另外，玫瑰最早不代表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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