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菇）暮光（一）

夜里有纷纷扬扬的琴声，有时会伴随些不着调的哼唱。

银制的鞋跟踩在木制的旋转楼梯上，清脆的回音荡漾在整座塔楼里，几乎盖过了琴音。扎着骨辫的军人甩着一只流苏耳坠，勾着嘴角，带着藏了很久的秘密走至塔楼唯一的房间前——楼梯尽头的隔间，门上装饰着不少亮晶晶的东西，甚至还挂着一个十字架。

驱鬼还是赶人？来者笑着弹了一下十字架，银器撞在门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琴音戛然而止，弹琴的人打开门，见到来者微微一笑。他太漂亮了，与暮土狂野的俊朗不同，他柔和且不沾风尘，像放在宝库中不曾染灰的宝玉。暮土无法洗去他异样的气息，这确实是位霞谷的美人。

“Lamel？哈！你找到我的耳坠了！”琴师用小指勾住耳坠的流苏，向对方挑了挑眉。

“是，我顺便知道了什么。”Lamel顺着耳坠往下抓住琴师的手腕，“你瞒不住了，霞谷死去的大王子，Daleth，嗯？”

Daleth愣住了，僵在原地。Lamel是从没见过霞谷大王子的，只闻其人不见其身，除非有人告诉他……

但谁还以为他能活着呢？被推下山崖，冥龙随他一同飞下，几乎没有可能在冥龙口中逃生。

不，肯定还有人。果然，没有人想他活着。是Lamel，他知道了，他也要动手了。

“不……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Daleth王子早就死了，不是么？”Daleth回神，冲Lamel勉强笑着，一点一点抽出手腕。

逃得太明显了，Lamel拽紧不让他挣脱，抬起他的下巴：“我很好奇你的耳坠为什么款式独一无二，并且十分神奇可以打开霞谷那对双子殿下才能打开的门。Alef王子不在我身边，与他神似的你的信物却在我手里。”

从一开始Lamel就在怀疑他了，哪有大王子刚在暮土跳崖，就能在暮土捡到一个受伤的霞谷人。

Daleth是第一个反对暗之子驻扎在除了暮土以外的土地的人，理由是只有暮土独特的环境可以压制他们，况且他早已察觉暗之子的不对劲。但所有人都沉浸在暗之子所带来的帮助中，愤怒的人民便将“昏庸”的大王子推下暮土。

他讨厌暗之子，却在暗之子的地盘上苟且偷生。

Daleth忽然呻吟了一声，Lamel发觉是自己力气大了，娇贵的霞谷王族大概是承受不住他的力道，下意识松了手。一道劲风袭击身侧，他本能的躲开让出门口，Daleth趁机往外跑。

他沿着楼梯向下，把Lamel抛在身后。他拼命思索未来将何去何从，暮土无论如何也不能待下去的，环境本就恶劣，然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对暗之子的敌意，在暮土没人会接纳他：如果有幸走到了禁阁，那又怎么样？禁阁的长老们也被暗之子蒙蔽了双眼，对他们赞誉不绝：如果能悄无声息跨过禁阁，通往伊甸的路没有向导他只会被狂风走石摧毁。

他连重生的机会都没有。

到底了，大门就在眼前。Daleth顾不上那么多，疯狂的向前跑去。对于出现在门口的那位羽人军官，他本想抓住对方的肩翻过去，不料连对方肩上的银链都有没碰到，一阵天旋地转，他被摁倒在地，双手反剪，浑身的骨头仿佛尽数碎裂了一遍，痛的无法呼声。

鞋跟踩地发出“哒”的声响，Lamel也近了。Daleth听到头顶响起男子戏谑的调笑：“原来我们威慑八方的暮土大领主也会金屋藏娇，只是这娇，看着有些眼熟。”

“放开他，White，霞谷王族受不了你的力气，他会被你压死的。”Lamel喝道。

“好好，我的领主大人。”White一边应和，一边粗暴的扯着Daleth的胳膊将他拉起，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称赞道，“果然是尤物，不愧是领主，藏的娇是霞谷一等的美人，你说是吧？大王子？”

Daleth被吓出一身冷汗，他想起这个羽人是谁了。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他对这个一路从凛冬杀到霞谷，打破两国间限令只为向霞谷忠臣示爱的男子英雄深刻，也知道White喜欢意气用事，在霞谷久住后和Lamel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断不会救他。

又是暗之子。Daleth咬了咬牙。

Lamel只当White犯浑，轻手扶着Daleth的腰将拉过去：“你吓到他了。我们还有话要谈，就不留你了。还有，大王子在这的事儿，谁都别说。”

“好的，明白，领主大人想独吞美人，赶我走呢。”White脱下帽子，草率的敬了一个军礼，两根羽毛翘着略显可爱。他瞥了Daleth一眼，那双金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如极寒的坚冰，刺得Daleth浑身颤栗起来。

Lamel开始揽着Daleth往回走，刚受到重创的霞谷人没有力气反抗，浑浑噩噩的拾级而上。直到又站在那扇门前，十字架有些晃眼，他才后知后觉的回头，看着旋转而下的楼梯。

“进去。”领主推了一把王族，毫不客气的把他推回阁间，带上门，本不大的空间硬是成了一间审讯室。

Lamel把Daleth摁在床上，拖了一张椅子坐在他面前和他四目相对：“大王子Daleth是吗？”

Daleth垂着眼皮显得格外没精神：“……嗯。”

“为什么骗我？”

Daleth看着他：“我骗你？骗你什么？”

“说你是被流放到霞谷，终身回家的霞谷人。”

“我说错了吗？难道我还可能回去吗？……当然，以当时的情况，我应该是被判的死刑。”Daleth抿了抿唇道，“但我不认为我错了，就算现在，我依然反对你们离开暮土。”

Lamel不悦的皱眉：“暗之子和光之子根生同源，况且没有暗之子牵制冥龙，你们也不会好过。种族歧视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凭什么让我们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凭什么？”Daleth瞪着他，“凭你们不安好心！凭你们痴心妄想想占领霞谷！凭我是霞谷的领导者，绝不会让狼子野心的人沾染它半步！”

“你发什么疯！”Lamel怒吼道，“我们怎么不安好心了？不安好心会帮你们建立防线？会用我们发明出来的东西给你们提供便利？连你们的商道都是我们用血肉开出来的！我们有什么吗？你别张口就乱咬，恩将仇报！”

“我发疯？我乱怪罪人？暗之子是什么货色我会不知道？”Daleth扑过去死死抓住Lamel的衣领，“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们的炮火就埋在你们建立的防线下，那是防线吗？那是锁住霞谷的墙！我都听见了，你们想占领霞谷，暮土的生活你们受够了，你们想把霞谷王族拖到暮土……你们想干什么！”

“Daleth！”Lamel吼了一声，忽的不做声了。Daleth的怀疑不是没理由的，但当他带人去Daleth所说的位置去找武器时，他又觉得Daleth只是单纯的歧视暗之子。

“为什么不回答我？是谎言被我戳破了对吗？”Daleth问。

“我和你说不清楚。但是Daleth，你要清楚你现在的处境，你呆在谁的地方。“Lamel抬手捏住Daleth的手腕轻轻揉捏，看着对方明显丧失斗志颓废下垂的肩胛，轻声道，“如果你不想和我做，就赶快从我身上下去。”

Daleth一僵，挥开Lamel的手，手脚并用撤回床上，警惕的盯着他。

Lamel叹了口气，他不想再和Daleth争论了，站起来想走，Daleth在他身后说道：“我很感谢你们对社会安定做出的贡献，但是霞谷的领土，一寸不让。”

他没回应这句话，只是回头，虚虚的向王族一指：“别出这个房间，让我发现你逃走了，我就把你绑起来关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