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来的唐突,其实若是一开始便能预料到的话,也不会将这个词称之为意外了。
托马斯将我和公爵从窗边拽开,他用的力气很大,像是只受惊的豹子,我下意识望了眼窗外,回过神来时已经和公爵挤作一团陷进柔软的织物,窗帘被我们压的扯了下来,慢悠悠的,如同一张轻薄的纱盖在我的头顶,而另一侧厚重的绒布则被托马斯迅捷的拉上。
现在是白天,没有人会在这种阳光明媚的日子点用于照明的蜡烛,于是室内短暂的陷入了一片静谧的黑暗。
但这片宁静并未保持太久,一支尖锐的羽箭穿透了遮挡阳光的屏障,在绣着玫瑰金的酒红色帘布上留下一个亮堂堂的洞口。
它倾斜着插进了正对着窗口的一座书架中的蓝皮书里。
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
整整二十七支箭,那块厚重又昂贵的织物几乎因密集的扫射变成了垃圾桶的破烂。
每一根射出的箭矢都带着夺命的狠毒,铁制的箭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粘哒哒的滴落下刺鼻的液体,于此情此景,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上面一定涂抹了某种要人命的毒药。
托马斯的反应很快,在袭击短暂的空荡间,他先对于他刚才的粗鲁行径说了声抱歉,恳请我们先不要离开这间书房,随即便大步跨了出去,临走时还极其优雅的尽到本应属于执事的义务,贴心的关上了门。
公爵在其离去后站了起来,抚了扶肩头的尘埃,看到我还处于不太清醒的埋没于一堆布料时笑着俯下身,替我揭开几乎盖住我整张脸的,稍显滑稽的白纱。
“若是现在是在教堂的话,您可能就要嫁给我了。”他半开玩笑的说。
我这时候才意识到揭开头纱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也许是不甘受此等侮辱,我拉住他的手站起来的时候回道:“那还真得感谢这里不是教堂了,否则您就要娶一个平民过一辈子了。”
贵族间尤其注重血统,家中若是有血统不纯的子嗣简直可以称之为侮辱,世家大族是绝对不会允许重要的继承人去娶一个血统低贱的下等人。
私生子是低贱的,情人却是合法的,这是源自上流社会的共识,简直是烂到了骨子,连沼泽里腐烂的淤泥都不如,让人恶心的想吐。
“身份什么的其实并不重要,就我个人而言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一份爱情的。”
我原本以为就算是公爵也要因为我的出言不逊而生气,但他没有,看凯伊公爵的样子似乎还由着我的话滔滔不绝:“让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因为一分契约被绑在一起本身就是强迫,既然如此这段关系中真的会有幸福吗?证婚人见证的究竟是婚姻还是爱情?是一种形势还是一种义务?”
是利益还是幸福?
我没有办法回答,或者说,这本来就有够好笑的,您这么大言不惭是忘了跟斯坦利小姐还有一纸婚约吗?
也是,如果没有这一纸婚约的话,今天也不会有人暗搓搓的要干掉你了!
斯坦利家族是一张催命符,婚约一旦公布后果不堪设想。
斯坦利是中东经济的命脉,这位成功的商人控制着半个东区商品的出口与贸易,商会所产生的价值整整占据了国家税收总收入的四分之一,即便最近东洋海盗横行,金币的收入也犹如海运归港的货船一般络绎不绝。
公爵会缺钱吗?公爵当然不缺钱,他几乎瓜分了一半财政大权与宝座的上的陛下平分秋色,斯坦利家族也仅仅只会给他锦上添花。
但即便如此也会有人不满的!
就好比一块圆圆的红树莓蛋糕,由我们敬爱的陛下公平分配,然而公爵却一个人拿走了一半,想想看吧,本来可以平分的东西一下子就被你一个不怎么要好的朋友拿走了一半还多,这个时候为了表面的礼仪或许你会忍气吞声,但当他还想要再分另外仅剩的一小半的时候,你会继续纵容他吗?
不把他丢出去已经不错了。
没错,吃不到蛋糕的老鼠们急眼了,干掉这个贪婪的始作俑者他们便能重新分配一整块蛋糕。
在如此的条件下,任何一点细微的利益都有可能成为压垮牦牛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我想公爵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才迟迟未公布与斯坦利小姐的婚约,因为一旦公布,就算别人说公爵大人要政变,恐怕陛下也会确信无疑。
可如果不想让别人知道,为什么公爵大人还要接受这份危险度极高的婚约呢?
他们难道是真爱?我突然有些有些后怕。
而我头脑风暴的主人公此刻正在感慨他千疮百孔的窗帘,阳光透过破碎的落地窗,玻璃碎片尖锐的棱角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犹如教堂美丽的彩色玻璃窗。
日光犹如薄纱,笼盖着公爵整个身形都虚浮起来,发尾拖着圣洁的软金,他一只手捻起厚重的红色布料,轻微的皱眉只会为这位仿佛现身于梦境的天使平增悲悯与烂漫。
“哦,我仁慈的主!”他缓缓说道:“看看我这漂亮窗帘成了什么样?”
“我觉得与其关心窗帘不如关心一下伯爵怎么样了。”希望他没被从树上射下去。
凯伊公爵忽然瞪大了眼:“安哥拉!你可真善良!”
我就当这是夸奖好了,但窗外的景色似乎比没我想的那么惨不忍睹,伯爵已经不见了,远方的一颗树上隐约落下些鲜红的色彩,不像是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