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安息

奈布握着枪，谨慎地在这片残林中走着每一步。

身旁是他的战友，有些是旧相识，有些是新朋友。但经历过一次战斗，他们彼此间也渐渐熟悉了。

这是英法大战爆发后的第16天。

12月26日，英法两国按照约定，度过愉快的圣诞节后正式开始交战。凌晨，法军通过英吉利海峡成功抵达英国境内。大战一触即发。

杰克作为王室公爵，将指挥整场战争的来龙去脉。千万士兵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里，这里也包括奈布的一份。

法军明显是有备而来，第3天，他们就成功突破英军驻边防线深入陆内，随后他们分成若干支队伍分头进攻。

奈布在一次小战中，又见到了那位法国公爵———约瑟夫·德拉索恩斯。

这片残林刚刚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洗礼，奈布的任务就是带领队伍进行扫荡，铲除敌军的残羹剩饭。

一行人精神高度集中，他们不敢有一丝懈怠。不知道什么时候，耳旁就可能会出现一声巨响———枪声。

但时间久了，奈布有些漫不经心：可能也是因为这16天经历了太多太多偶然突发的事情，太多人在他面前死去，太多嘶喊与惨叫回荡在他耳边。

他都觉得有些麻木了。他看不到这场战争的尽头。

但如今，他每活在这世上一天，乃至一分或者一秒。当他经过深夜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还是新生的太阳，是初生的暖阳。

如此，他无比满足。紧接着，就是进入深深的忧虑：

他能不能活过这一天。

每日每夜沉浸在这样的循环中，他习惯了，更多的是被迫习惯。

万能龙套战友之一：队长！前面…有情况。

奈布的思绪被拉回现实。

奈布·萨贝达紧急隐蔽！

他一挥手，随后举枪躲到一旁千疮百孔的粗树干后。

万能龙套战友之一：不…队长，前面有一个…不知道还活不活着的敌人。

奈布·萨贝达这样？好吧，我去看看，你们原地待命。

万能龙套战友之一：队长小心，可能是陷阱。

奈布·萨贝达嗯。

奈布躬着腰静步前进，他举着枪指着前面那个看起来奄奄一息的人，手指搭在扳机上。

他与他仅距5米之远，但是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

奈布直起身，他环视周围。没有什么人，也没有尸体。但那人身下有一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不远处还有很长一条类似于拖拽的痕迹。

他是爬到这里来的。奈布断定。

奈布·萨贝达（口哨）

这个口哨的含义是“没有危险，可以继续行动”，队友听到这个信号后纷纷起身，在奈布身旁集合。

万能龙套战友之一：队长。

奈布·萨贝达这个人还活着。你们先继续前进，小心一点，这里是小战发生的边界部分，我们已经很靠近中心了。我在这里解决他。

众人点头，随后向树林深处走去。

奈布蹲下身，这个人的呼吸非常微弱，但他还在很费力的维持这个人最基本的动作。奈布仔细看了看他的身上———一身很标准的法军制服，只不过上半身已经面目全非，他不知道中了多少枪，但枪枪穿身，残忍到奈布不忍心去看。

他将目光转向男人的脸，虽然有泥土覆盖，但是依然五官立体，他很年轻，但年龄看起来比他大。

男人听到声响，吃力地睁开眼。他看到眼前陌生的人，惊恐闪过他的瞳孔，又很快消散下去，但警戒丝毫不减。他试图拿起身边磨损严重的枪，可无济于事。

奈布·萨贝达……

奈布藏起了自己的枪。

奈布·萨贝达你还好吗？

男人听到这声略带口音的问候，眼中的戒备逐渐消失，他张开嘴想说什么，但他发不出声音。

奈布·萨贝达什么？

他把耳朵贴他嘴边，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奈布移开脑袋，他猜他应该是想求生。

奈布·萨贝达我不杀你，你不用担心。

他不想杀一个濒死的人。

眼神从警戒变成了绝望，他的眼睛是浅蓝色的，很干净，非常干净。他再次尝试开口说话。

“S’il vous plaît Me Tuer.”

吐字有些模糊，奈布也听不懂，他说的是法语。

男人的双眼开始含泪，他急切地抓弄一旁的枪，奈布不理解。他也听不懂自己说话？他还以为我想杀了他？

直到男人将那枪口指向他自己，并伴随着一句非常不标准的英语：

“求求你杀了我。我很痛苦。”

奈布·萨贝达？！

不标准，但奈布理解了他的意思。看到奈布惊讶地神情，男人的眼神明显放松下来，泪痕划过他铺满污垢的脸，嘴角却带起了一丝绝望的笑意。

奈布·萨贝达你…

男人开始挪动身体，他每动一下，胸前的伤口就开始淌血。他一定很疼吧。奈布突然知道了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向他提出这样的请求。

与其等待死亡，不如直接了结他已经无可挽回的生命。

但这是一条命啊。

“求求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沾满血迹的信，递向奈布，奈布微微一愣，伸手接过。随后他又开口说道：

“请把这个交给我的妻儿。”

奈布双眼满泪，他低头看向那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薄薄的信似乎很重，这上面承载了一个背井离乡的士兵所携有的全部牵挂与情感。

奈布一狠心，咬咬牙。他举起枪指向地上那个面带微笑的男人，奈布盯着他最后的目光，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三声枪响后，一切都结束了，耳边只剩下依稀的回音。

又一个人，又一个因为战争而破碎的家庭。

奈布展开信纸，上面写着字体漂亮而笔迹清晰的法文，一笔一画书写着思念，一字一句充斥着毅然。他看不懂，但他能想象到这封信的主人写这封信时希望与绝望并存的心情。

他收起信纸，双手合十，为面前这位已经安息的士兵默哀。

奈布·萨贝达我会帮这个忙，放心吧。

声音很轻，他不知对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