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

车舆行至京津渡口，便要下车换船继续南下，巧遇了也要一同搭船南渡金陵的贺府众人，贺老太太掀帘子外望时瞧见了盛府车驾的标记，便遣人来认，两下一搭，不用滴血认亲，两位小半辈子没见面的老太太便搂在一起泪眼叙话了。

只见那贺老太太发色乌黑，身子丰腴，面色红润，脸上纹路纵横，却是笑纹居多，见人便笑呵呵的，性子开朗热忱，她见明兰生的娇美可爱，硬是搂着亲了好几口，随后补上个沉甸甸的荷包做见面礼，里面塞了一大把金锞子和一对羊脂白玉的平安扣。

贺老太太言谈风趣，盛老太太见了她之后便笑声不断，遂决定两家搭一艘船。

贺老太太老姐姐，就等你这句话了！我这次动身的匆忙，没预先订下船只。

贺老太太拍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幸亏的样子，随即转身吩咐：

贺老太太快，去把弘少爷叫回来，咱们有船了！去说，还是他祖母有能耐，一下就逮着个有船的老姐姐！

屋内众人皆大笑，盛老太太狠狠拍了她两巴掌，笑骂道：

盛老太太都做祖母的人了，还这般不正经！可别让我小孙女学你这老货的淘气去！

明兰刚吐完最后一顿，渐渐有些精神了，乖乖挨在祖母身边听着，见祖母少有这般高兴，也凑趣道：

明兰祖母出马，通常可以一个顶俩。

贺老太太笑的整个人都后倾过去，搂过明兰又亲了两口，对盛老太太嗔道：

贺老太太你这孩子好，倒像是我亲孙女，反是我那死小子，活脱脱你这副假正经的模样！

正说着话，贺家一个仆妇进来，恭敬的禀报道：

不重要的配角七少爷回来了。

贺老太太快叫他进来拜见！

只见帘子一掀，一个身长玉立的少年缓步进来，见了人纳头便拜，盛老太太忙叫人扶起他来，待他抬起头来，才看清他的样子。

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白净面庞，修眉俊眼，不如齐衡般秀美，却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行止端方稳重，贺家一派富贵气息，他却仅着一身素净的细缎直衣，除了腰间一条如意绦子系的青玉佩，身上竟全无佩饰，双方派过长幼后，便都坐下。

贺老太太这是你盛家妹妹，小明丫。

贺老太太热心介绍，随口用了明兰祖母日常叫法。

贺老太太这是我孙子弘儿，痴长你三岁。

贺弘文见盛老太太身边坐了一个玉娃娃般精致漂亮的小女孩，眉弯眼笑，憨态可掬，却瞧着体气不足，颇为病弱，冲口出：

贺弘文小明妹妹，这梅子莫要多吃了，极伤脾胃。

明兰冷不防被叫到，愣了愣，看了看手上正捧着的一盒梅子，转头看看祖母，再看看那少年，忽闻一股药草清香隐然若现，呆呆道：

明兰这是给你吃的，解乏；……呃，既然如此，那你别吃了。

……

盛老太太我还有个小孙女，出去采购了。本来她是最体弱的一个，没想到出了府倒好了不少。前几日马车颠得我骨头疼，明丫儿晕车晕船，现下就属她最精神，教我打发去买物什儿了。

正说着，熙兰打起帘子走进来了，见屋内有人，微微一顿，便向盛老太太走去。

盛老太太拉过熙兰对贺老太太道：

盛老太太这便是我家七丫头，熙丫儿了。熙丫儿，这是我的手帕交，贺老夫人。

熙兰行礼道：

熙兰贺老太太金安。

贺老太太见熙兰规矩不输明兰，容貌更盛几分，不由得心下喜欢。

贺老太太给了熙兰见面礼，又指着贺弘文：

贺老太太这是我孙儿弘文。

熙兰贺公子万福。

既疏离又让人很舒服。

盛老太太熙丫头也忙了一天了，跟你六姐姐回去休息罢。

熙兰是。

熙兰并明兰一起离开了，贺老太太也打发贺弘文出去收拾行李。盛老太太拉过贺老太太的手：

盛老太太你可别介意，我家熙丫头就是太过懂事了。

贺老太太我瞧着熙丫头身体不太好啊，似乎有郁气。

盛老太太叹了口气。

盛老太太熙丫头胎里的时候，我家那老爷正巧因着家里的妻妾之争被人参了一笔，贬到泉州那边去了。太太正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即便身强体壮也抵不住奔波劳碌两个月，刚到泉州就早产了，幸好留下熙丫头一条命。只是一直体弱，太太还有三个其他儿女，便由我照顾着。慢慢也养回了些，只可惜他父亲不改，害得熙丫头小小年纪为自己亲生父母和兄姐操心。

贺老太太可怜见的。回头让我瞧瞧，写个方子给她补补身子吧。

盛老太太我家明丫头也是好的。自小养在我身边，也是懂事的孩子，只是藏的比熙丫头还紧些。

贺老太太你有福气，有这么一对漂亮孙女在跟前，可惜我只有一个孙儿，不然肯定想方设法把你那两宝贝疙瘩拐过来。

盛老太太（大笑）你这贪心不足的老家伙。

贺家系属名门，贺家曾老太爷创白石潭书院，为天下读书人之先，领袖清流数十年，如今后人虽不及先祖显盛，但也是富贵俱全的，贺老太太嫁的便是贺家旁支，她第三子早逝，只留下贺弘文一个儿子，很得祖父母眷顾。

贺弘文自小便研习医术，开船不久便为明兰熬煮了平抚脾胃的药草茶，味道虽苦但效果不错，明兰只喝了一剂便觉得大好，不过她笃信培养自身抵抗力才是王道，便不肯再喝了，又不好意思驳了对方的好意，只偷偷倒掉了事。

贺弘文适才送来的草茶可服下了？

明兰刚喝完。

谁知正在此时，小桃拿着杯子从外头进来，嘴里说着‘姑娘放心，无人瞧见的……’小桃看见贺弘文，半截话戛然而止。

明兰顺着贺弘文的目光看去，那白瓷莲花浮纹的碗盏上还留着几抹气味熟悉的青色药汁，贺弘文静静的转回头来看着明兰，明兰强忍心虚，十分镇定道：

明兰小桃，你洗个杯子怎这么久？

小桃杯子……很难洗。

明兰头皮发的干笑几声，闪躲着不敢看贺弘文，道：

明兰呵呵，难洗，难洗。

贺弘文恍若无事，微笑道：

贺弘文船上诸事，是不如陆上方便。

明兰……

一旁陪侍的丹橘脸皮没那么厚，把头扭过去了。

第二天，贺弘文送来了双份的大碗药草茶，明兰当着贺弘文的面，英勇无比的举起碗盏，咕嘟咕嘟一口喝干草茶，然后把空空的碗底高高亮给贺弘文验货。

贺弘文微笑颔首，好像班主任嘉奖刚罚抄完的小学生。

严格说起来，贺弘文是明兰第一个真正接触的外男。他们的祖母久逢知己，躲在船舱里要把几十年的话补足。熙兰被盛老太太拉去调理身体了。在一群老妈子小丫鬟的看顾下，明兰和贺弘文着实见了好几面。

古代少男少女初初会面，话题照例都是这么开始的：

贺弘文小明妹妹都读过什么书了？

明兰听着耳熟，高中课本里《林黛玉进贾府》那一段可是老师要求背过的，便照着贾母的经典标准回答，掩着袖子含蓄道：

明兰不过认得几个字，不做那睁眼瞎罢了。

答罢，自觉很有大家淑女风范。

贺弘文挑了挑眉，不可置否，只把眼光往右一转，定定的看向书案上一摞练字用的宣纸，墨迹斑斑，显然字写了不少，明兰尴尬，补充回答：

明兰只刚读了《女则》和《孝经》。

贺弘文依旧不说话，再把眼光往左一转，只见书架上横七竖八堆了几本翻旧了的书，封面大开，医卜星相天文地理，都是明兰央求长柏和长栋帮忙弄来的闲书。

明兰再次被捉包，强自笑了几声：

明兰……这是家中兄长叫我带去送给堂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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