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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作人妇

奇葩推书馆

迟迟想让我给她盘个头,上午她有舞蹈课,舞蹈课上的女孩都盘头,要用到几个黑夹子一个黑网子,最后在头上箍一个颜色绚烂的头花,远看像后脑勺上种着向日葵。我问,马尾不行啊?她嘟嘴在镜子前干坐,嘴边一圈牛奶的白沫还没擦干净,不置一词。早餐我给她准备的是牛奶和面包果酱,她不满意,已经有点和我闹脾气,衣服也穿得磨磨唧唧。迫于无奈,我给郑逍打电话,他没接着,俄罗斯比这边晚五个还是六个小时来着,没记清楚。迟迟的橙色舞蹈服昨天洗了,搭暖气上一晚没干,我正忙着用吹风机吹干,想着还要再带瓶水、带点小零食。一个半点儿,她可能会饿。连裤袜给迟迟穿上了,再套条外裤,到地方一脱就行,郑逍还嘱咐我啥来着?吹风机呼呼地响,看时间,也看迟迟的表情,她还披散着头发,嘴角下耷,眼珠里不知道转什么念头。想和她说点话,话题始终酝酿,干酝酿不出来。一来时间快不赶趟,二来这么早起床我不习惯,脑子不是太清楚。今天早上闹钟响起,就跟外星人用的通信设备一样,向我传递的尽是新奇的内容。迟迟过来了,迟迟要和我一起生活了,我要做个妈妈了。我做妈妈已经七年了,其间因为各种缘由,我们见面很少,像这样她在我身边醒来的早上,感觉陌生又奇异。练功服终于全干,叠好,把它收进迟迟的小书包里,她还是坐着,一动不动。到她背后,我再次试图用夹子和网子收拢那些头发,可越是针对,越是流失,迟迟柔软的头发就像流沙,不断从我手指间逃逸。女儿在镜子里的眼神更让我心慌,我真不希望她这么小年纪就掌握了蔑视的情绪,但也许这是成长的本能,总会有人把所有的负面情绪一一教给她,来日,再让她一一教还别人。我撒开手,任由她确认我做不好这件事,征询道,姑娘,今天扎马尾行吗?妈白天练练这个盘头,明天指定给你扎上。她干脆说不行。我也干脆,你弄死我得了。

  送她去教室,都是我和她这样的一大一小,手牵着手,默默往楼上爬旋转的台阶。迟迟一路不和我说话,到门口,我寻思抱她一下,嘴凑她脸上,被小手扒拉开。我知道自己身上气味不好,昨晚和前晚的酒精,去年和前年的酒精都在身体深处留下了味道,不是洗澡和香水能消除的。她讨厌我的地方当然不止这一点,我身上方方面面都不合她心意,虽然她嘴上从没说什么。站在玻璃窗外,目睹迟迟离开我,像个小鸭子划去深海,很快和其他孩子们汇聚到一起,将细瘦的小腿搭在杠子上,我简直不能再清楚,她每一个肢体动作,都暴露针对我的隐忍的愤怒。我一样能感到格格不入,毕竟其他的妈妈都三五扎堆,和我隔着距离。往常不会觉得有什么,此刻却害怕,我给别人造成的印象会继而延续到女儿身上。她们看待她,大约会觉得可怜,越觉可怜,越认定我挑染成蓝紫色的短发和紧身T恤,是一种罪恶。我托着自己一只耳朵上的金属环,心情与上学时被老师叫上讲台,当众劈头盖脸一顿时的感受如出一辙。当时的办法沿用至今,即用眼神过滤掉周围所有,宁可让别人觉得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便不会受到伤害。而我的迟迟,正将足尖一点点伸到她不可能一下扳到的位置,五官坚毅,不容妥协。没人过去要求她,她也在用自我要求的方式自我保护。我一时酸楚,支撑是种酷刑,转脸走了。下楼梯时,不免暗中希望,等再到达地面,就可以掌握一个人作为母亲要学会的所有课程。可直到最后一级走完,我还是班里考最后一名的学生。我空无一物,我没有见识。

  我争取过女儿,相比郑逍拥有的一切,我的一切经由审判,都打上了可耻的低分。直到离婚判决下来的一刻,我才第一次清楚意识到,在别人眼里,这些年嫁给郑逍,享受宠爱,当真和中彩票的概率相差无几。现在我们离婚,所有人为他庆贺,劝我则是,咋说你也过过好日子了。离婚是我提的,听来匪夷所思,也更活该。郑逍让我欣赏的地方始终没变,在我所有的信息接收渠道里,他从未对人说过我一句不好。对这样的人,你也很难去向别人吐苦水了。其实有没有苦水,自己也闹不清楚,像我们的开始一样,结束也糊里糊涂,如果非要找个解释,大概只能说,他太好,我太自私,我又不介意贯彻这种自私。郑逍人在国企,做中层领导,不同于其他同事,他总是朝九晚五,保持日常的规律,每天按时回家,甚至有时面对酩酊大醉的我,能默默无声去厨房熬顿粥饭。我醒来,通常已是深夜,睁眼就能看到他,正埋首阅读手机上的财经新闻。这时餐桌上还飘着米粥未凉时微弱的香味儿。好些时候我睁眼也不告诉他,我总想故意设一些埋伏给这个人,给他完全的空间和信任,作为试验一个好人的诱饵,看他会不会也有一点出格的行为。他全没有,渐渐让我怀疑他泯灭人性,更怀疑自己运气来临得不公道。我配不上他。无论从各个方面讲,作为爱人,他满分;作为父亲,则拥有更能让他脱颖而出的高分。所有的附加题,他都完善体面地答完了,而我却只能在卷面上,力求工整地写出一个“解”。

  四整年的婚姻里,我问过郑逍无数次,为什么选我。开始他回答不出,后来归于沉默,到离婚前一晚,我们均痛哭流涕,他终于说,因为我的出现,补全了他人生想去实现而未实现的部分。那一刻我将他的平头揽进怀中,一下下捋着。当时迟迟才三岁,每天九点之前,我们会轮流哄她入睡,但她更期待的陪伴对象始终是郑逍。那一刻我同样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把迟迟全交给她的父亲,作为我的一种补偿,一种愚蠢的还报。我们都喝了一点酒,于我已是常态,郑逍始终不喜欢酒,为适应离别,也干了和我差不多的量。最后他和我肩膀勾肩膀,在午夜的阒静中,以只有双方能听清的音量,互唱给彼此听《爱的代价》。我仍追问,你没能实现的又是啥。郑逍当时睁着他少有的、会脱离清醒的瞳仁,牢牢与我僵持着。他的每一寸皮肤都红了。他说,你补全了我的童年。谁会不想永远当个孩子?如果你把迟迟给我,我们就真互不相欠了。再往后的事,和收拾所有破碎关系一样,无非一步步走流程。收拾东西,找房子,搬家。我没资格索要东西,除了迟迟。毕竟其他,都是靠郑逍个人奋斗得来的。

  离婚后我没去别的城市,这儿挺好,环境熟悉,有几个朋友,本来我也不是那种有勇气折磨自己的人,从来相信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我放弃了婚姻和迟迟,为收获一种更自我的生活,决心深陷泥潭,重新组织时间,且给它定下温柔的纪律。所以自然地,张辽能进入我后来的人生,成为我的爱人、知己和战友。和我一样,他也没固定工作,自诩艺术家,其实做的仍是经商的内容,有活儿的时候给广告商做几首歌,没活儿了自弹自唱,去酒吧里串场。朋友遍地,张口便三哥二妹,喝酒好喝湿衣服。张辽人如其名,自带历史渊源,高大魁梧,一身腱子肉,但我知道三国里曹操更多是叫张辽的字——文远。这点他就和古人不一样了,现实中张辽不文,也很少想得长远。有时我甚至怀疑,他的心理年龄在哪个区间,小学毕业能确定,到没到中考的岁数,始终是个疑团。

  送完迟迟学舞蹈,给他去了个电话,问起床没有。张辽说,我的晚安,你的早安。早安啊,奥菲莉亚公主。我说,昨儿不是说好了,十二点前咱俩各自休息,今天我早起,你也早起。咋还通上宵了?他说,不怪我,灵感昨天敲我一晚上门,真整出个好歌来。我说,闭嘴吧,抓紧补会儿觉,下午我过你那儿去。他打着哈欠,声音像个软绵绵的小狗,问,姑娘上课去了?我说,送完了。跟我闹一早上别扭。他说,下午你带她一起来,我喜欢姑娘,帮你俩调解调解。我说,反正你记着这事,到时候再说。他说,李芜,你再等会儿,等会儿我该睡了,该谁都叫不起来了。耐心听我跟你哼两句,行不?灵感还热乎呢,刚下沸点。我停住,站在街边,看一个个准备撤走的早餐摊收棚子、拉店门,阳光普照,景象基本和非洲大草原差不多,是早已出离我的生活的,无不带来新鲜的刺激。一会儿我计划去跑步,掐好时间,然后回去接迟迟。我还预备像别的妈妈那样,问她今天学会了什么,又克服了什么。饱满吸好一口气后,听张辽在电话那头以沙哑的音色,念诗一般唱:

  我弥补,我倾诉

  我将心剖一半给你长居住

  孩子请你观支舞

  让不懂成为不束缚

  孩子再来跳支舞

  让缺憾暂且不作数

  我回他,完了?他说,完了。多少有点振聋发聩吧?我原地乐了,真好,张辽真好,他又一次成功把我从必须战斗的生死前线,拉回午睡过后,排排坐吃果果的幼儿园。跑步,跑个爹。我一时无限温柔,叮嘱他别再熬夜。亲爱的,体恤点儿身子,我不想来日在水滴筹里见到你。

  我独自在城市的陌生上午里漫步,围绕女儿上课的地方,转去附近几条街。思维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不占据,反正是这几年少有地清醒着。勾起往事,那些平日我唯恐去想起,现在却亟须它们的回忆,都能让我更好地去适应此刻的身份,去相信,眼下可能当真是上天的恩赐,让我和迟迟有一段相依为命的时间。这是老天爷在给我架下的天平上,另一端放设的筹码,即在获得自由自在人生的同时,失去情感的牵绊和被需要。如果母女情分只此一段,我必须去做得好些。人行道上,绿柳如茵,南方的冬天一切绿色都未褪去,清早空气爽辣又陌生。躲在一块宣传板后,久久徘徊在它上面印出的民生新闻和国际要闻前,鸵鸟一样转去后面,借其避风。这些年头一遭生出悔恨,恨我没能将这份牵绊持续,眼下即便得到,往后也没有延续它的本事。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还要把迟迟带到这个世界上?让她注定,在得到生命的同时伴随一份重要的残缺。我边走边滴答眼泪,不自觉回到迟迟的舞蹈教室,大部分家长还留在那儿,一个半小时,压根没走,基本都坐在教室外的长凳上,手里捧着个卡通图案的水壶。另有些家长,是一直踮脚往窗户里瞧,因孩子一个动作,做出骄傲或皱眉的表情。快下课了。屋里是最后一曲排练的音乐,《爱我中华》。孩子们个个腰上别了红绸,迟迟站在头排,挥绸子姿势像个侠女,舒展干脆,没一个动作拖泥带水,转刻就能一字马劈在地上,腰杆溜直,横眉冷对。擦好眼睛,我默默站在外头,瞧女儿始终未见轻松的模样,严肃告诫自己,要像女儿训练自己动作那样地,训练自个儿的精神。不止冷静,还要有充分的理解和包容。这么告诉自己,要给迟迟十二分的爱,哪怕没有,你去借一借。

  毕竟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了。迟迟会长成少女,嫁作人妇。往后可能,母女缘分只这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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