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骨子里温柔的人

南方小镇的夏天什么都好，除了总是梅雨连绵。

我来到医疗救助站的第二天，收到了顾魏的信息。

顾魏【gw：听小杜说你去乡下了，祝一切顺利。】

我将那条消息划掉，视线落在了窗外从屋檐上滑下来的雨滴上。

小娜高医生！高医生！

救助站的实习生匆匆推开了我办公室的门。

小娜您快来看看，有个孩子食物中毒昏迷了

我连忙跟着小娜出去，在医院的走廊处看见了一个笔直的身影，怀里抱着的，是已经没有意识的小男孩。

高浠家属挂号，立刻送去洗胃，快！

小娜这边来

小娜出声指引，男人先我一步跟了上去，我才注意到他的背影。

那是一个特别特别挺拔的背影，干净的军装上落了雨，顺着红色的袖章滑下，浸湿了军绿色的布料。

男人将怀里的男孩放到洗胃室的临时检查床上，我带着胃管越过他。

小娜家属请在外面等候

我在华清医院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遇到食物中毒的，但大多数人为催吐就够了，很少遇见小孩子昏迷休克的。

加上小县城医院设施不够先进，我忙活了进四十分钟，才给这个孩子清理干净。

阿秀医生，我孩子怎么样了？

这个看脸焦急，眼眶湿润的女人应该就是孩子的母亲，我摘下口罩，露出安慰的笑容。

高浠您放心，已经给小孩进行了洗胃处理，换到了普通病房，暂时留院观察，没有问题就可以回去了

我的视线落到一旁男人身上时愣了一下。

是他，那个江边救过我的人。

高浠你们以后要多注意，不要再让孩子误食有毒物了

阿秀好、好，谢谢医生

我礼貌点头，并未多做停留。

我想，在他妻子面前，还是不要提之前救过我的事为好。

可男人似乎并不这样想，他主动敲开了我办公室的门。

那时我正好在看那孩子的病历。

孩子的名字叫张小飞。

高浠张、张先生？

男人愣了下，但他的反应速度比常人要更快，我看见他勾了下唇角，脸上带着笑意。

顾一野原来还没自我介绍…

他轻声说了句，然后双腿并拢站得整齐。

顾一野你好，高医生，我叫顾一野

哪怕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自我介绍，在他嘴里说出来，竟是那样朗朗上口。

他漆黑的瞳仁里闪着光，整个人神采奕奕的，哪怕说他十八岁也不为过。

高浠抱歉，顾先生，我以为小飞是您的孩子呢

那个叫顾一野的男人沉默了一会，然后非常自然的靠在了身后的桌沿上。

他的军装被雨水浸透，呈现了一深一浅的渐变色，袖子挽了几圈，撑在身后桌子上的小臂上，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顾一野小飞是…我战友的儿子

顾一野他牺牲了

顾一野为了救我

高浠抱歉

我看着他精致的轮廓，透过高挺的鼻梁就能看见窗外新雨过后稻田里的绿色。

他脸上还挂着笑意，眼底却已经爬满了沉痛的悲伤。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去安慰他，也不知道我的安慰是否合理或者冒昧。

只是突然间就想到了，他救我那天对我说的话。

“人活着，还有很多事情能做，很多价值能创造。”

我稍微变换了一点，还给他。

高浠活下来的人，还有很多事能做，很多价值能创造

顾一野是啊…

他抿着唇低头笑了，我分明看见了他眼里晶莹的泪。

迄今为止，我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仅仅只是知道了他的名字而已。

可我竟然没来由得认为他，骨子里一定是一个温柔极了的人。

或许是他肩头落的雨，或许是他抱孩童的姿势，又或者是他悼念战友的眼泪…

我望向了窗外翠绿的稻田，办公室里静得只能听见夏风拂过窗帘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这样一类人，他们拥有着更敏感的、能够感触到他人不幸的温柔。

可这种温柔带给他们的，往往是被看不见的沼泽、是摸不着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