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种勾结（八）

新一天的长城跟以往一样美好，气温罕见地来到十来度左右，悬挂于高空的太阳抚摸着大地的白色，让它露出原来的容貌，殊不知暗流已经在涌动着。

今天李信巡的是南边训练场，东边、北边、中心、南边是他每天巡这四个当中任意个区域的路线。

南边训练场和其他三个区域不一样的是，东边、北边和中心区域都有各自的负责人，而训练场则是由几位有威名有经验的训练家联合负责。

墨祈，就是其中的一位。虽然他是几位训练家中年纪最小的，但他在十二岁时就已经被自家人丢到长城来历练，迄今已经是他待在长城的第十个年头。关说原生家庭就已经体现他的不简单。

墨家，是武官大家，同时也是长安四大家族之一，与书香门第的萧家、文臣世家的叶家和富商大贾的傅家并列。不过因为最近都处于和平环境，能用到他们的地方不多，所以部分墨家人开始像傅家一样转战经商去了。而墨祈因为展现出非凡的天赋，为了不让其被埋没，本家派了一个老将军去长城教了墨祈五年后就撒手不管，任他自生自灭。

不过墨祈有天赋也有实力，凭自己的努力硬生生走出一条路来，斩获长城训练家的位置之一，就连其他几位训练家长辈也很看重他。

当李信见到墨祈时，对方正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就连训练小组组长找他询问也是有点敷衍草率。

“你这是怎么了？”李信问道，他还记得昨天的墨祈精神还挺好的。

墨祈抬头，见是李信，本来焉了的眼神重新获得光芒，像是见到了什么救世主。

李信看到墨祈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有一点慌，但还是强装镇定装作没什么事。

“长官大人，我觉得我要死了啊！”墨祈很没有面子地抱着李信的大腿大哭，直接把李信吓了一跳。

“到底发生什么了，什么死不死的。”李信摆脱掉墨祈，并在远离一段距离后才问道。

“我五哥要来了啊，萧哥将我之前干的蠢事全告诉我五哥，就算不死也给褪层皮啊！”墨祈哭诉着，幸好附近没人，只有这样他才敢这么放肆。

“你五哥？墨子茗吗？”李信回想了一下长安四家族的成员，墨家排行第五的好像就叫墨子茗，一个能摁着同辈人打并且连长辈都怕的存在。

“没错。”墨祈疯狂点头，这时一只戴着绿宝石的乌鸦落在了他的头上，现在他的内心只剩两个字：完了。

“墨！祈！”

一个温和儒雅却带着愠怒的声音响起，直接把墨祈的冷汗给吓出来了。

墨祈知道那道声音是谁，颤抖着身子转过去，结巴地说：“那个…五…五哥…”

看着由萧婴滕带来且有着和萧婴滕同款眯眼笑的墨子茗，墨祈表面上仍面对着他们，实际上脚尖在悄咪咪地转向，就差直接转身跑路。

墨子茗一步一步走向墨祈，身边的戾气几乎快成实质，被威慑住的墨祈一时忘记了逃跑，直到差几步距离才猛然想起。

墨祈刚转身准备想逃，就被墨子茗扯住后领。看起来墨祈比墨子茗强壮很多，却死活挣脱不了。

墨子茗很独特，他和萧婴滕一样外表看起来是公子型，却不是天生病弱，而是天生自带神力，气力大得异于常人。

虽然萧婴滕的母亲是墨家之人，但因为一些原因以致天生病弱。不过后天不为人知的调休让萧婴滕有了恐怖的力量，也让因为打斗而相识的墨子茗不得不佩服惊叹。

而且自从遇见萧婴滕之后，墨子茗始终不理解萧婴滕是如何用这副病弱的身体单手将一头成年并且非常健壮的公牛扔到十几米开外，虽然休息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但哪怕是他，最多也和那头公牛不分伯仲。

墨子茗拽着墨祈走到一个休息的长椅前，自己坐在上面，抬头看着墨祈，说道：“跪着。”

墨祈犹犹豫豫，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但头低得很低。

“不跪是要我打你吗？”看见墨祈没有任何动静，墨子茗威胁了一句。

一听见“打”字，墨祈就很老实跪下了，腰板挺得很直，头也很低。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李信有一些担忧地问一旁的萧婴滕，像家事这些他还是第一次见。

“没事的，这只是子茗兄教训兄弟当中做错事的，让他们长长教训。”萧婴滕解释说。

“兄弟？”李信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他第一反应是不是说错了，这兄弟是包括哥哥和弟弟。

“嗯，无论是四个哥哥还是后面几个弟弟，只要犯错，子茗兄都会这么对待，不过子茗兄不打哥哥，只打弟弟，姊妹除外。”萧婴滕仍记得他第一次去墨家，墨子茗的二哥和三哥跪在地上，而墨子茗就坐在前面扒了比他小两岁的七弟的裤子打，那场面让他有些许震惊，因为他的家人从不这么干。

这回轮到李信惊讶了，没有太浮夸的神情，只是望着墨子茗，想不出他会是这样的人。

作为被议论的一位，墨子茗正要求墨祈将他最近发生的事一并说出来，而墨祈不敢不从。

一番话下来，墨子茗知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就是来瞒过他的，在叹了一口气后便说：“那么，好，墨祈，你告诉我，两年前险些死在马贼手里以及不久前险些误杀萧兄是怎么回事。”

一听到这两件事，墨析抬头呆地看着墨子茗，然后瞄了一眼在李信旁边的萧婴滕， 内心掀起了波涛巨浪：萧哥你怎么把这两件事告诉五哥了？这回是真的完了。

看见墨祈那种神情，墨子茗知道那是真的，抛出一句能让墨祈绝望的话：“今晚来找我。”

“这会发生什么？”墨子茗和墨祈对话的声音并不小，李信自然能听得到。

“哦，也没什么，就是会在床上躺一段时间。”萧婴滕回答，便看见墨子茗朝他们走来。

墨子茗径直走向李信，朝李信伸手，自我介绍说：“初次见面，长城的长官李信，我，墨子茗，来自于长安墨家，你可以称呼我为子茗或子茗兄，和萧兄是知己。”

“好，子茗兄。”李信伸手回握，两人相互对视着。

“请多多指教！”*2

“呐，子茗兄就是我们长城的一员了，你真的确定要长期住在这吗？”萧婴滕把双手搭在未殃的肩上，望着两人相互认识。

“是的萧兄，不介意我住你附近吧？”墨子茗收回了手，将目光放在未殃身上，让未殃不由得攥紧了手。

“当然没问题，我周边是没有人住的，你随便选。”萧婴滕抽出一只手放在未殃的头上，轻拍着以示安慰，“还有，不要吓到我家小孩。”

“好吧，不过有长官的一封信。”早就对萧婴滕养孩子有所耳闻的墨子茗悻悻地收回视线，从随身的袋子里翻找着，翻出一封信递交给李信。

“给我的？”李信接过道谢后就拆开了它，仔细阅读后神情逐渐严肃，瞳孔不由得瞪大。

看完后，李信长舒一口气，仿佛刚才像是遭了什么罪，然后问墨子茗：“子茗兄，我想知道这封信的真实性。”

“是真的，就在昨天，叶家给另外三家都发了，我只是言正名顺地拿出来，当作见面礼。我可不想刚见没多久人就无了。”墨子茗回答，他干这件事还有部分是因为萧婴滕的请求，更多的是他对叶家的不爽，看他们气急败坏想想就高兴，就答应了，反正墨家有什么事都要经过他手才行，未成家主却胜似家主。

李信死死抓着信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在信的最后一段写着：已确认李信与魔种勾结的罪名，剥夺其长城最高长官一职并处于死刑处置。

怎么会…这样？李信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看着那一张白纸黑字的纸，感觉天塌了一半。

也不知道那群白痴在想什么，见都没见过就随意下定义，就见不得自家人受伤是吧，荒谬至极。暗信毫不犹豫地表达了他对长安那群人的不屑，他早就看那群高高在上的人不爽很久了。

好了小原，哪怕他们这样子说，我们两个也还是在的。光信看了一眼暗信，在经历一些事后他变得成熟一点，至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不懂得处理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了。

但真的很荒唐啊，阿光，叶家的势力怎么样来着？人信盯着那张纸，紧攥着纸的手仿佛要将纸撕碎。

也不能算一手遮天吧，影响力挺大的，但对付我们这些不能算太大的官就是绰绰有余。光信回想了一下，如果真要说的话，没出事的萧家才是真正的一手遮天，就连当朝统治者都忌惮他们，叶家只不过是一个趁虚而入的家伙。

呵，不过是一个趁虚而入的家伙，一群腐败的家伙。暗信直接把光信内心想的话给说出来，他可没光信那么多顾忌。

虽然有嫌疑，但要我说的话，他们再怎么强也强不过魔种，一个家族怎么可能比得上一个大种族。暗信敢说出这段话是因为言，以及顾奕的承诺。 魔种的护短，从言和顾奕身上就可以看到，但会有很大的风险。

他们不是不想靠自己，但现在才发现自己太弱小了，面对这种大势力就是毫无缚鸡之力，更何况还不知道魔种对他的态度如何，不是单个人，而是全体。

李信的突然安静让另外两人察觉不对，只有萧婴滕知道情况，便让墨子茗先带未殃和墨祈离开。

歿先回到萧婴滕的肩膀上，眼珠子转动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飞到了未殃肩上。

萧婴滕走向李信，拍了一下肩让李信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说：“聊聊？”

两人去到李信办公的地方，在小沙发上面对面坐着。

“是因为那张纸吧？”萧婴滕看了一眼在路上被李信揉得很皱的信，问。

“是。”李信将它平铺开来，递给萧婴滕。光信和暗信都劝他和萧婴滕聊聊，说没有害处，这是来自暗信的直觉。

萧婴滕接过来，看的全过程一直保持着眯眼笑，到最后神情也没出现一丝裂痕， 如果忽略身边逐渐散发出来的杀气的话。

整挺好的啊叶家，看来有必要再去一趟长安了。萧婴滕压着升起来的怒火，他不喜欢长安是因为长安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回忆，但不代表他不会去。现在想去，是因为他把李信纳入了自己人的范围，护短的容不得自己人被欺负。

“这样的话，你基本上只有两个选择。”萧婴滕把纸放在桌上，睁开的墨瞳对上了李信的赤瞳，“一是留下面对，不过大概率是死路一条；二是暂避风头，不过他们肯定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你的。”

李信沉默了，低着头盯着那张纸，好一会才吐出几个字：“我应该…会选择留下。”

在说这个答案时，李信是非常犹豫的，因为他想到了言，他放不下言，但他不会想着逃避，而且这个答案他并没有征求另外两位的意见。

对于李信这个答案，萧婴滕是在意料之中，李信会选择这个答案有他的理由，毕竟他的责任感很强，不过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不过不妨碍你听一下我的建议。”萧婴滕打算并十分有把握让李信重新做选择，他认为李信不应该葬送于此。就算李信非要选择这条路，他也要把人保下来，因为他不想让他的老师亲自动手，更不想让他的弟弟难过。

在李信点了点头后，萧婴滕便说：“你应该听到了，虽然并不止这两种办法，但现在最适合你的也就只有这两种。即使我尊重你的意愿，可我并不希望你这么做。我相信，很多人的想法会和我差不多的，谁都不希望你以这种憋屈的方式去牺牲在这种没用的事上。”

李信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在思考什么，而萧婴滕则继续说道：“这还只是其中一个。另外，我奉劝你多考虑一下别人，当你一昧地拿你的生命做赌注时，你是否有考虑过你在意的人的感受？是否反思过这么做对他来说值得吗？”

萧婴滕的一番话让李信检讨自己刚才所想的，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样都难以放下言。

如果真要这么做的话，阿言会记恨我一辈子…李信仍记得一年前才和言相认，不久前言才好不容易过来一次，就是因为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他知道言不主动来找是为了他着想，因为言的身份并不适合出现在人类的地盘。

小时候被保护的人成了保护的人。李信在内心感慨到。

“别犯蠢，这件事可不是你的终点。只是让你暂避风头，而不是完全地逃避。若不甘，容忍一时以磨最好的利剑。”萧婴滕能猜到李信已经动摇了，现在就是继续加把火。

本来动摇想法的李信，在听到萧婴滕这段话后，有那么些感觉自己开始的选择很愚蠢。

看着李信的状态，萧婴滕勾了勾嘴角，知道快成了，便说：“我所认识的李信，可不是将自己局限在这狭小的范围内，明明有更重要的人在等你，为什么就这样甘心呢？”

“更重要的人”一词戳在了李信的心上，一时的冲动让他忘记了，无论自己发生什么，也会有人站在他的身后等他。

“谢谢。”过了很久李信才吐出来这两个字，这里面还有另外两个的疯狂说导。

“不过，无论选什么，你总要考虑谁来暂时接手你的位置，如果你不想就这么拱手让人的话，也不能称拱手让人，毕竟是强制性行为。”萧婴滕想起这么一回事，对于长官这个位置，说句实在的，他并不感兴趣。虽然权大，但事多，看李信桌上那一堆文件就知道了，不像他的，事少且非常自由。

“…我会考虑的。”李信一愣，对于这件事他本来没有多大的打算，经萧婴滕这么一提他目前倒是有一个人选，就是不知道对方乐不乐意，毕竟事是真的多。

“最后一个建议，换地方差不多等同于换一个身份， 有些事情是可以暂时忘却的，把握好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说完这个，萧婴滕基本可以确认李信的最终选择是什么，墨瞳再次眯了起来。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最近是麻烦你了。”李信迷茫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顿悟了，而且看萧婴滕似乎没有拒绝的意思。

萧婴滕知道李信想干什么，不过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在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后，点头说道：“我会转告他们的，去墨祈负责的那块区域，小未殃会带你出去的。我会宣称你外出历练一段时间，你能去多远看你的本事了。”

李信点头，在停留一阵后便出门。刚出门就遇见未殃，看样子对方等了有一段时间。

“请您跟我来。”停靠在未殃肩上的歿飞去找萧婴滕，未殃看了看比自己高不止一个头的李信，心里暗戳戳地一定要长高。

在未殃带李信走后没多久，萧婴滕就坐在小沙发上抚弄着歿的羽毛，目光时不时放在办公桌上的那堆已经批好一大半的文件。

还挺多的，不过不至于到时候要加班…罢了，反正是一些不算什么紧急的，倒可以先收拾萧家再收拾叶家。萧婴滕拿起桌上一个早就洗净的水果来吃，这时一个人闯了进来，似乎有急事。

“长官大…人？”他一进来发现不是李信而是萧婴滕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不喜欢萧婴滕的行事风格，因此在看见时也是冷言冷语：“你怎么在这？堂堂一介军师竟敢肖想不属于你的位置。

萧婴滕当然能听出言外之意，不过他仍然笑着，只是拿出了一张纸——这张纸是在李信走前麻烦他写的，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不认他这个代理长官。

“这是什么东西？”他顿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萧婴滕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并把纸递给了他。

把纸接过来看的他一脸不相信，接着转为疑惑、震惊，最后仍是不相信，并发出了质疑：“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萧婴滕一脸若无其事，逗着跳到他指尖上的歿。

“你…”他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喘过来，然后有些恼怒地出去，连急事都被抛之于脑后。

“呵…算算时间，他差不多是在明天到了。”萧婴滕看向窗外，是云中漠地的方向。

未殃带着李信尽可能避开有人的地方走，最终停在一处城墙前。

“这里…”李信四处观察，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只有城墙上有一个淡到可以忽略的荆棘图案。

只见未殃将手放在荆棘图案上，一个深蓝色的阵法出现在两人脚下。

在李信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两人出现在长城的百米开外，旁边有一匹被拴在石头上非常乖巧的白马。

“有需要我帮您拿的吗？”未殃问道。

李信想了想，最后只是摇摇头，对他来说，武器在身边就足够了，他好像没什么可以留恋的，除了战友情，以及…阿言的羽毛！李信猛然想起被他夹在书里的龙羽，转念一想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然后解开绳子骑上白马，慢步向西南方走去。

没走几步李信就第一次回头，而刚才那里，早就没了未殃的身影，再后面便是小了很多的长城，仔细看还能看到蠕动的身影。哪怕心里压着，但李信走几步就回一次头的行为充分暴露了他的不好受。

这样子好几次后，李信最终选择闭上眼咬紧牙关，拉了拉马绳示意它加速，被压抑的泪水终究是抵挡不住。

随着白马拉开的距离愈来愈大，背后长城的身影也愈来愈小，从明显的图像逐渐变为一条黑色的直线，直至完全隐入漠地中。

太阳灼烧着大地，在这种天气下的李信丝毫不敢懈怠，强逼自己向前冲。他现在心里确定一个地方， 那里是最适合他落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