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追随者

江山雨到楼梯口时迎面砸下了一个花盆，被他及时躲开了，他抬头朝上看去，三楼亮着灯，里面男女争执声穿过这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的黑夜，似乎成了这个区唯一的亮色。

幕雨市的夏天和冬天差别不大，只不过夏天雨更多些，冬天更冷一点，潮湿的空气闷沉的惹人心烦。

江山雨是在胡同区南区夏天出生的，准确来说，是在夏天在胡同区被一个独眼老头捡来的。

独眼老头在胡同区南边本来就不受欢迎。他头发总是乱糟糟的，像好几天都没洗头似的，但永远没有头皮屑，衣服褶皱不断，每天都会起一大早在井水边洗衣服。佝偻着背看上去很没精神，还靠捡垃圾生活，但手却是永远干干净净的。他看到小孩就会上手摸摸小孩的头，有时还会从打了许多个补丁的衣兜里拿出棒棒糖给他们吃。南区的人都知道，独眼老头喜欢小孩。

可即使是这样，不少人依旧千叮万嘱的告诉自家孩子：“不要去和那老头玩，他是个怪兽。”

年纪小点的是深信不疑的。可年纪大点的早就对这套说辞免疫了。

但是，南区不知什么人从街上买了本经书，到处被这个区里的人传遍了，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挂在嘴边，他们说：独眼老头是被诅咒的，是一个不祥之兆。于是，年纪大点的孩子也不敢和独眼老头玩了，偶尔有胆子大的回家总会被父母打一顿。

于是，独眼老头恢复了平常的生活。这个本不受待见的老人脊背越来越弯，瘦弱的身躯几乎扛不住这么大的重力，随时好像都能被风吹走。不知是哪一天，经过他家的人偶然发现，独眼老头好像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直到一个孩子出现。

江山雨的出现似乎给这个老人带来了希望。

独眼老头第一次抱着孩子时，只觉得他是那么小，小的他怕一个不小心把他捏碎似的，他把裹着被褥仅穿了一件单薄衣服的孩子用苍老皱纹的手紧紧抱在怀里，露出了人们很久的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那年如往常令人烦闷的夏夜，他被老人捡回了家。

他们都说他傻，傻的不能再傻了。一个老人，自己都不能养活，还能再养个孩子？

但独眼老头不管，他就是固执的、倔强的把孩子养了起来，砸锅卖铁地养。他送孩子去抓周，孩子抓了一副画，听别人说是著名画家的一副山水画，独眼老头不懂什么是山水画，但他高兴，他觉得取山水这个名字总是缺了点味道，于是，他从小书店里借了本字典，在夜里等孩子睡着了后，带着捡来的老花镜在煤油灯下一字一句的翻着字典。独眼老头不识字，但他凭着白天几十遍的山字，找了一个晚上，终于找着了一个顺眼的词，独眼老头跟据捡孩子时被褥上绣的“江”字，拿着字典给记名员指了个好听的名字：江山雨。

老人勤勤恳恳养了江山雨九年，送他上学，给他吃穿，江山雨的成绩一向是学校最好的，老人也经常把他挂在嘴上夸，可没能夸多久。幕雨市那年的冬天格外冷，独眼老人终于在灯光下，安详的闭上了他唯一的一只眼。

独眼老头的葬礼是江山雨求着街坊邻居办的，葬礼很简单，没有几个人，江山雨不懂葬礼要怎么办，被人忽悠了一大笔钱，那些人办了三天葬礼简单下墓后就逃了。

江山雨站在老人的墓碑前，呆呆的在雨幕里站了一个晚上。豆粒大的雨点从天上砸了下来，从他的脸上滑下来。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山雨就讨厌冬天了。

他在十岁的冬天，第一次试着打工却被人扇了一巴掌，躺在水泥地上，划破了手心。他在十五岁的那年冬天，不堪重负的辞了学，在周围同情或幸灾乐祸的学生眼里，老师嘴里嚷嚷着最出色的学生的眼里，平静的收拾自己的东西走出了校园。

江山雨曾不止一次的想到，也许在他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夏天，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冬天。

可他出生在夏天，曾经独眼老人对他说过：“知道小雨为什么是小雨吗？因为啊，雨只在夏天最多，所以啊，小雨在哪，夏天就在哪。”

你落在哪里，夏天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