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庆幸,这是一个擅长把爱意宣之于口的国度。
他侍弄着手下的花花草草,偶尔抬头看一眼窗外人迹寥落的大街,又转回头来继续左挑右拣。
他嘴里叼着根电子烟,甜甜腻腻的味道闻着就齁人。头发打理得极好,慵懒地散下来,遮挡了一部分视线。
像只……被驯化了野性的豹。
他挑出了一枝玉兰,又挑出了一枝玫瑰。
或许是想插进一个细颈长瓶里,却发现不甚滑稽,又将那枝玫瑰抽出。他用眼睛摩挲着,用鼻腔吮吸着,薄唇触上玫瑰香槟色的肌肤,唇瓣与花瓣挤压又分开,缱绻地吻着磨着,仿佛要一点点用唇珠感知那跳动着的脉搏和流淌着的的血管,感知到她活着的痕迹。
一抿,一片花瓣脱离了她所寄生的萼叶,轻飘飘荡下来,落在了他的衣服上。
他突然笑了,毫不留恋地扔开已经残缺的玫瑰,拈起那枝玉兰开始修剪,看着花的眼里怀着光,泛着岁月的暗黄。
他真的好美。
一个小女孩把头探进了门内。
他条件反射般打量了番女孩的装扮,推测出是个家境殷实家教良好的小姐。突然反应过来,暗暗埋怨自己怎么还是改不了凭衣价人的毛病。
他放下手中的玉兰,用手帕把沾了点水的手指细细擦干净,放下扣好卷起的衬衫袖子,撩开发丝露出一双风流深情的眼睛。那是一双能让人一见钟情的眼睛。
“小姑娘,想要些什么?”他斜靠在装满相册的柜子上,挑逗似的语气惹得小女孩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低着头缠着手指,支支吾吾。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感慨自己居然连这种无聊的沉默都能等待,果然是闲得都颓废了。
他清了清嗓子,拇指按压在四指指根上,仿佛找到了从前的那种调子,“小姑娘,赶紧想,这花儿要是送给男朋友的,等晚了有你好哄的。”话里的经验老到,好像是经历了无数遍似的。
小女孩脸腾地红了,头埋得更低,不了好几声就是没出个句子。他的耐心也濒临告罄,转身准备回去继续摆弄他的玉兰。可还没迈步,听到身后急切的声音:
“叔叔!我,我想好了!”
他停步转身,小女孩像是怕他真的离开似的,头高高地扬着,满脸焦急懊恼的神色,清秀漂亮的容貌一瞬间撞进他的眼里。
熟悉又陌生。
一个人在肥皂泡后笑了,模样看不真切。
“我要一枝香槟色的……”是什么?百合?洋桔梗?还是……他期盼着小女孩张张合合的嘴唇说些什么 又期盼着她不说出什么。
“我要一枝香槟色的康乃馨。”
“香槟色的康乃馨是吧,行。”他推开后院的门。
是一大片花海。不同的,缤纷的,美丽的花簇拥着,朦朦胧胧,倒是一时分不出了。
“你算凑巧,今儿我这刚好有两枝没开苞的,带回去找个干净瓶子,倒一半左右的水插进去,记得放在阳光下,能养个三五天。”
他拨开层层叠叠的花团挑出两枝成色较好的苞骨朵,平整地切下花茎,拈着检查了下,就回了柜台前取了快印着玫瑰暗纹的缎子,准备包裹。
“叔叔,你的手好干净好漂亮,一点都不像专业养花的呢。”小女孩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哈哈哈……我可不是专业的,小姑娘嘴还挺甜。”
他伸手刮了下小女孩的鼻子,看她笑着躲开,心下顿觉无比充实。
真是奇怪的感觉。他压下心中杂念,认真地打了个蝴蝶结。手法生疏,系得歪歪扭扭,他懊恼,“唉,怪不得总是不让我帮忙,这手法,是挺不好看的。”
是谁?谁不让我帮忙?他愣住,沉默地重新解开结。
直到一个还算得上是周正的结出现在他手下,他才堪堪放过这张被蹂躏了无数遍的布。
“好了。”他递给早已迫不及待的小女孩,想掏出烟,顾及到还有孩子在,又放了回去,“小姑娘带了多少钱啊?看你漂亮,我不多收。”
小女孩对那花是越看越喜欢,兴致勃勃的眼睛瞬间有些不好意思,一只小小的钱袋子里,恐怕还买不了那块印了暗纹的缎子。
他也微微皱眉,十分无奈。“你这……人得讲道义,就这个,我连个小本儿都收不回呢。”
“嗯……”小女孩咬唇思考,她是真喜欢这花,也是真的知道这些钱买不来。
“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我回去拿钱,我一定要买给他。”小女孩抬头直视着他的双眼,黑瞳中满是坚定和执着。
“叔叔,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简哥,你等等我,我马上就能回来。”
两个声音仿佛重合了。
他看到两个影子交叠着。那双眼睛,那双在黑夜中混着汗水,如黑曜石般闪着光的眼睛,充满着让他为之放手一搏的希冀,亮得像星星。
可是,第二天,这颗星星就消失了。
肥皂泡破了,那是一张与小女孩相差无几的面庞。
仲夏夜的美梦总有醒的那一刻。
在小女孩即将跨出门的前刻,“算了。”他叫住了她。
“为什么?父亲说过不能欠别人太多。”小女孩澄澈的眼里倒映着的,是他的父亲对他说这话时,攥紧的拳。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浅显的道理父亲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给她听,正如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眉眼如此艳丽的叔叔突然笑得这般讽刺。
“因为我也爱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