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那位掌柜在天至黄昏的时分终于出现在了大堂，这时候斑窝在凳子上已经开始打起了盹。夏目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书柜下面的玩偶捡起，他拍了拍玩偶的上面的尘土，帮忙清洗了一下。这个玩偶的衣服做得很精致，虽然看起来有些陈旧但身上并没有破损的地方，想必对它的主人而言，是重要的东西。

“这位客人，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掌柜故作面色如常地询问，他的内心既期待又不安，眼神深处的阴郁有些浓重，可他无法直白的说出，那些话语由他来先提出就会变成禁忌的话题，因此只能期望于对方先开口，也许变成回答就能够顺利说出一些内容。

他曾试过的，放声大喊，窃窃私语，文字留讯，可传达不出只言片语。

“我想请问一下——”夏目停顿了两秒，他在思考是否使用更加委婉的问法，但他看到了面前男人眼中的忐忑与期待，因此便选择了很直接的进行询问，“这里，以前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为什么会现在变成这样？”

“……”

掌柜尝试着张开口，却只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夏目见状急忙摆摆手说道：“抱歉，如果难以开口的话，请忘记我刚才的问题。”

他不希望面前的人感到为难，在这种环境下生活这么久，已经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了，如果说出真相，也许会因为某些限制境遇变得更加糟糕，他还是唐突了，不该因为注意到那份期待，就这么轻易直白地问出来，这样很有可能会让他陷入危险。

男人还在踌躇，上下嘴唇分开又合上。斑窝在凳子上，懒散地抬起脑袋，眼神却锋利，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一旦他表露出有一丝对夏目的恶意，就会用爪子撕碎他的身体。他可不是夏目，会优先认定这个人是好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活这么久，不疯才是件奇事。

“我……没事……”

“谢谢，没事的。客人，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掌柜摇了摇头，漆黑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他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音节也不是特别清晰，因为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他压抑住心底的疯狂，让自己勉强说得清话，“什么时候开始的？云乡，仿佛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我无法离开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活着。几百年来，这是第一次有其他人类进来这里，阴阳师们不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没有妖力的存在无法进入这里，而那些妖怪们很少来强者的地盘打扰或干涉，客人你是我见过的唯一的例外。”

夏目有些忧心地望着眼前两鬓与束起的发尾处略有白发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上流露着深深地疲惫。掌柜仿佛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般，说话这段话后松垮下身子，有些蔫蔫的坐在凳子上，这让夏目感到不知所措。此时说任何的话都无法成为面前人的安慰，男人经历的漫长折磨不是他所能够想象的，倒不如就这样安静的坐着。他递给男人手帕，表情也难受了起来，眼眶也红了，他总是容易共情。

斑稍稍收回了些视线，他对这些事没有兴趣，只要能确保夏目的安全就够了。

男人摇了摇头，停顿了几秒，结果手帕，又收拢起了眼泪，他已经渐渐学会了克制，这些年来，他也发疯过，做一切出格的事，甚至杀人，去试图破坏轮回，可到头来他什么都做不到，于是便学会了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也学会了克制那些发了狂般汹涌的情绪，“我没事的，谢谢。”

夏目想了想，又问道：“请问，您还有其他的、关于这些事可能的头绪吗？”

男人沉思几秒，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再往靠近山的那边走，那里有一间比较大的房子，里面可能会有什么线索，因为我发现云乡中，只有那里我无法进入，别的我也想不起来什么特别的了。”

“我知道了，我们会努力查清楚是怎么回事的，谢谢你。”

“哪里哪里——”掌柜连忙摆手摇头，有些惊慌地说道：“该道谢的是我才对，感谢大人您愿意出手相助。”

他深深的弯下腰鞠躬，他本以为自己可能会在这场轮回中真的疯掉，又或者变成和这些人偶一样的存在，却没想到现在有了逃离的机会。这些年想死也不能死，如今终于有了如愿的期望。

“您不需要道谢。”夏目扶起男人，他有自己的目的，这样的谢意他觉得受之有愧，因此便道：“我也有我自己的目的，这里的情况可能与一个木偶有关，我想找到它。”

“这样啊……”掌柜的因为面前少年提到的木偶而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努力回想着，然后语气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虽然可能没有关系，但我依稀记得，在这一切发生的数年前，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十几年，我的记忆因为太长变得有些暧昧。当时云乡来过一位木偶师，他应该算小有名气，总是带着木偶们在各地辗转，用演出木偶戏来谋生。我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当时他在这里娶妻生子，定居了十几年，开得店铺里这家客栈不远。”

“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他卖掉了自己的所有木偶，然后带着妻儿离开了云乡，在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那家店铺也早已经换了主人。”

夏目再次抱拳躬身感谢，“多谢，这是非常有价值的信息。”

掌柜摇了摇头，表示这是他应该做的，然后又道：“白天我没有办法自由行动，只能祝您好运了。”

“厨子陷在轮回里，弄不了能吃的东西，我去帮您做点吃的来。”幸好这地方不荒，有农民陷入轮回，兢兢业业种着地，他倒是饿不死，但客人如果没有东西可以吃就糟了。

“辛苦了，一直以来都是。”

夏目温和的笑着，眼里的红还未褪去，他的表情很真挚，这令掌柜不由得愣了下。他似乎是想到了过往，于是露出了一抹苦笑，随后便离开了大堂，走向后厨。

“老师，明天去掌柜说的那个地方看看吧？我觉得他提到的那个人偶师，很有可能和我们要找的人偶有关联。”夏目将斑抱起，抱到了自己的怀里，他的表情有些抑郁，他感到自己的心脏紧的难受，只要一想到这个人一个人孤独的在这里渡过了上百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就忍不住鼻尖酸涩。

“很难这么巧，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他做的。”斑感觉到了夏目的情绪，但他没有多说，因为他并不赞同夏目的共情，那会让他变得容易受伤，所以他只是一本正经的谈论着木偶的事情，“人类做出的木偶偶然之间生了智，成了妖，这也不算是多么稀奇的事情，不过成妖后力量这么强大的确实少有，力量能包裹整个云乡，大概是遇到了什么机遇或者是特殊的情况吧。”

“特殊的情况？”

“一般来说，死物成精依靠的是情感，被注入的情感可能会引发死物自身的共鸣，从而吸引周围的妖力进去死物体内，生出灵魂，于是，妖怪就诞生了。特殊的情况，是指本已成妖的存在再一次被注入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情感，可能是感情不同，也可能是对象不同，总之，这对它们老说是一种强烈的冲击，会致使它们不受控制的汲取周围的妖力，变得格外强大。”斑想了想，在乘黄的记忆里翻找后，又道：“虽然很少，但历史上有过这样的例子，我记得那是一把剑，因主人的爱生了魂，在主人被杀害后，它被悲伤与愤怒的情绪填满，吞噬了周围的妖力，失控地杀死了周围所有的人。”

“它失控了？”

“突然吞掉那么多妖力，很难控制，会失控很正常。”

“这样啊……”

“你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那个木偶会不会也一样失控了，被那些汹涌而来的感情刺激，像是手握利器的婴儿般，无法控制地向云乡所有人施展了报复……”夏目的声音有些低迷，几乎是在喃喃自语，“它，受伤了吗？”

他很难不去这么想，夏目是一个喜欢把其他生物想的足够好的人，他难过于云乡人们的遭遇，他想要拯救他们，却又不想将木偶直接认定为如此凶残的恶妖，他太容易代入思考了，所以他感受到了这里的人们的痛苦，也感受到了木偶那滔天的怨恨。

斑的语气有些凉，他再一次提醒夏目不要对妖怪抱有期待，“或许只是那木偶本性凶残，别想太多。”

“也许吧，但是这样的折磨，真的只是残暴吗……”

他并没有杀死这些人类，而是将整个云乡卷入了怪异的轮回，这样的行为，如果只是用本性凶残来解释，未免太过于浅显。

不过，一切真相都还没有明了，夏目知道自己此时不管想什么，都是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