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二天离开合川乡之前，夏目没有再见到名取周一，对方大概是在离开的场宅后便启程去了别处。虽然名取的不辞而别让夏目有些失落，但他也感觉的到，那人有着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根本来不及告别。

拿着的场交给他的信件，夏目带着老师和馒头直奔中心城。

除了途中经过南贺湖的时候，归还了两个名字外，夏目一路上没有再遇到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两只妖怪一位是“山神”，有着似树干般的身体，绿油油的头发和像鸟一样的翅膀；另一位则是鲛人的远亲，生活在南贺湖里，有着一条美丽巨大的尾巴，银色鳞片中掺杂着少许红色，面部虽然相比传说中的鲛人更加狰狞一些，但歪着脑袋时，夏目觉得有一种别样的可爱。

北钏和玲子是老友了，是一位很喜欢人类的“山神”，所以并不惊讶于玲子的事情。夏目归还名字后为他献上了贡品，虽然只是“抢”来的斑的点心。

银瑀和玲子的结缘就比较有趣了，纯粹是因为，玲子是第一个夸赞他外表美丽的生命。银瑀是鲛人的远亲，被鲛人们称之为杂种而被赶出群落，最后定居在这里，他的外表不要说是人类，连同为妖怪的存在也会感到厌恶，所以他很喜欢玲子。

因为夏目和玲子一样不会嫌弃他的外貌，所以银瑀很开心的送给了夏目一些他珍藏着的从妖界鲛海带来的贝壳与珍珠。这些东西，后来也有被夏目好好的收藏起来。

中心城是人类世界最为繁华的城市，这里定居着许多历史悠久的家族，不止那些与政治和商业相关的家族，包括阴阳师的七濑家和的场家的主家也在这里，当然还有一脉相传的天皇一族。之前斑告诉过他，人类的第一位天皇，曾是千年前人类的首领，在阴阳师诞生前，那个人凭借着智慧与勇气一直带领着人类到处躲藏与规避危险，在暗处繁衍生息，寻找机会进行反击。

那是一位十分大家值得敬重的人类，即使只听了寥寥数语的事迹，夏目也由衷的感到了钦佩。

老师说过，不少妖怪会在那时出手帮助人类，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人作为弱小的人类所展现出来的强大的一面，那是连当时一手遮天的妖怪们都会为之动容的强大智慧与坚韧精神。

所以即使最后真正打败妖怪的是被选中的阴阳师们，人们依旧推崇那人作为天皇，成为人类的统治者。

时至今日，万古理的画像依旧摆放在皇宫的大殿上，在人们口口相传的形象里，她是一位温柔、智慧、坚强、知性、才华横溢且仁慈果敢的女性，是整个大陆所有少女梦想成为的存在。

她曾无数次为了掩盖人类的踪迹而挑起妖怪之间的战争，直至尸横遍野。她总是在操纵全局时足够的杀伐果断，却又在杀戮结束后无数次祈求亡灵们的宽恕，她心怀歉疚的跪拜过。她并非虚伪的善良，而是万古理明白自己杀戮的本质是身为人类而想要保护人类的另一种意义上的自私。

「去挑起战争，去扭转战局，去寻找能让人类生存的夹缝之地，我们很弱小，所以我们便要躲藏在黑暗之中伺机而动。」

「我们不可以让任何一个生命轻而易举的逝去，即使我们被神明所遗弃，即使失去管束妖怪们在大陆上肆意横行，但我们不能抛弃身为生命对同等生命的尊重。」

「先生，我们无需战斗，快抛下武器，请拼命地逃跑，这不是懦弱，这是智慧，与远比自己强大的存在拼命，是没有价值的。」

「我再一次放弃了一个生命，为了更多的人能够存活下去，这是错误的，无论这多么被大家称之为正确。生命的价值与个体价值和数量本应无关，做出这样的选择仅仅是我自私的举动。总有一天，我要为此付出代价，而我会笑着接受所有来自地狱的处罚。」

「请宽恕我，或许我不配得到宽恕，但我如此请求着……天狗与水族战争的提早爆发，令人类得以向南迁移，用数百只妖怪的性命换来近千人类的存活，我可以忏悔，但我不会后悔。但那都是我的罪恶，我会背负着直至灵魂走向湮灭的尽头。」

这些故事与话语被她身边的追随者们记录了下来并流传于世，只要是受过教育的人类，连小孩子都能够轻易的背诵出这些话语。

万古理的体质令她无法承受妖力，所以她做不成阴阳师，但她有着比任何生命都要温柔与强大的灵魂。

作为在和平年代出生的孩子，夏目本不应当对千年的人事物发表过于主观的看法。而从客观角度上讲，阴阳师们对妖怪暴力斩杀的手段确实更有利于和平的到来，但抛开自己身份，夏目还是更喜欢这位人类首领。

如果当初获得力量的不是几个尚且懵懂的孩子，而是成熟强大的万古理，或许最终的和平不会呈现出现在这个模样。当初的阴阳师们，还是年纪太小了，得到了可以与仇敌抗衡的力量，便无止境的用战争去结束战争。

当然，没有生活在那时的夏目不能去评判对与错，生活在连天空都终日被灰尘与烟雾笼罩的世界，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不会奇怪。

谁都知道仇恨不能用死亡来解决，但没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放下血淋淋的过去，妖怪与人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那些食人的妖怪没有错，但对想要活下去的人类而言，将他们灭亡才是正确的，即使灭族是很残忍的行为。

战争与死亡终究是他想像不来的东西，如果可以，夏目希望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都能活得好好的。

看完从客栈老板那里借阅的《万古理故事》，夏目的心情有些难以言明。他想了许多可能性，但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他，终究无法说出一个最优解。

“你不要想太多了，历史是无法改变的。要知道，过多的杀戮会导致反噬，天狗被灭族是他们自食恶果，食人当然不是错，但他们贪心到毫无节制便错了，最终才会招致了如此的结果，这是历史的正确轨迹，是大势所趋。”斑看着夏目对着天狗的画像深思的样子，便知道这个人又陷入了人与妖的纠结之中。他跳起来，用小拳头打了一下夏目的额头，用教育孩子似的语气说道：“你只是个人类，就不要去思考妖怪的想法了，那根本毫无价值。你生为人类，这辈子就只能是人类，给我老老实实考虑人类的立场就好，纠结对与错，那大可不必，考虑好合适的选择就够了。”

夏目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苦笑着叹气，就如老师所说，他只是一个人类，没必要去想太多的东西，这些想法，也没有一点价值。

“确实……是我有些钻牛角尖了。”夏目揉了揉自己被打到的位置，然后抿着唇低头看向斑道：“谢谢你啊，猫咪老师。”

“我确实是想太多了呢……就算思考再多，如果我不是人类的话，如果我作为一个食人的妖怪诞生的话，之类的，就算想再多如果，那也只是如果，夏目贵志已经是人类了，也只会是人类。”

“没错，不愧是本大爷的小弟。”斑发出了骄傲的声音。

“我才不是你的小弟！”夏目挑了挑眉，他最近似乎越来越容易被老师惹生气了，果然还是因为这只胖猫实在太欠揍。

“只是，无论如何，希望结界能够尽快修复吧，我不想看到再次发生一千年前那样惨烈的场景。”夏目的指尖拂过书上绘着的战争图画，扭曲的妖怪与染红天空的血液，这样的插画并不适合小孩子看到。他合上手中的书，将其放在了一旁，整理好行李后开口说道：“明天一早就去七濑宅邸吧。”

“晚安，老师。”

“晚安，夏目。”

斑少有的老实道了晚安，也没有试图半夜溜出去喝酒，只是窝在夏目的身旁，安静的熟睡着，均匀的呼吸声催促着夏目也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