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真田星彦伤得很重,但他不能停下,甚至连喘息的时间都显得奢侈。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原本充盈的灵力,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流逝、衰减。
那不是战斗消耗,而是某种更根源的“存在”本身正在被剥离。
他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因为历史被改变了。
江之岛盾子和战刃骸的死,如同一棵树在生长前最开始就将种子摧毁,未来那个导致“真田星彦”化为刀剑付丧神的惨剧,也在罪魁祸首死亡后,可能性急剧降低,甚至趋向于无。
那么,因那个绝望未来而诞生的“刀剑付丧神真田星彦”,自然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所以,他马上就要消失了。
不是碎刀,而是更彻底的、如同从未存在过的湮灭。
冰冷的风穿过破烂的衣衫,吹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灵魂深处那正在蔓延的、虚无的冰冷。
时间……不多了。
他咬紧牙关,将几乎要夺走意识的剧痛和虚弱感强行压下,紫色的眼眸中燃烧着最后一点执拗的光芒。
还有……最后一件事。
他必须赶在彻底消失之前,完成它。
凭借着对过去的记忆,他躲在黑暗处穿过城市的喧嚣与阴影,最终抵达了那家熟悉的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在那一刻充斥着他的鼻腔。
病房的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那是三十八岁的幸村精市。
与真田星彦分灵记忆中那个在本丸中沉稳强大的形象不同,此刻的他面容苍白消瘦,带着长期病痛折磨后的疲惫与虚弱,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这是这个时间线里,真正的“幸村精市”——一个被旧疾反复折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画家。
也是将真田星彦抚养长大,给予其全部关爱,是真田星彦最喜欢的……舅舅。
看着这样的舅舅,真田星彦的心像是被最钝的刀子反复切割。
这是他拼死也要改变的“错误”之一,是他所有执念的起点。
“舅舅……”
他无声的念着那个称呼。
真田星彦深吸一口气,来到幸村的床前,他没有去触碰幸村精市,因为他害怕自己手上的鲜血玷污了自己舅舅,害怕自己舅舅被自己弄醒,看到他这样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凝聚起体内残存的的灵力。
紫色的光芒自他掌心亮起,带着他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祝福,以及……那份跨越了时间与生死,从未言明却深沉如海的情感。
“舅舅……”他低声唤道,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他将掌心轻轻悬在幸村精市的额头上方,不再犹豫。
温暖而庞大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幸村精市衰弱的身躯。
这不是治愈,他无法根除那纠缠多年的顽疾。
这更像是一种最纯粹的生命力馈赠,一种强行注入的“生机”。
随着灵力的流逝,星彦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伤口不再流血,因为构成他身体的“存在”本身正在消解。
他能感觉到,病床上幸村精市的呼吸似乎变得平稳了一些,脸上也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他的灵力,至少能为舅舅争取到……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足够发生很多改变。
足够让医疗技术或许能找到新的突破口,足够让舅舅看到自己的外甥拿到立海大三连胜的奖杯,足够……让他再多看看这个,即将因为他的牺牲而变得不同的世界。
这就够了。
灵力终于耗尽。
星彦的手无力地垂下,身体已经透明得几乎要看不清轮廓。
他站在床边,最后深深地看了幸村精市一眼,仿佛要将这张面容,连同那份终于被改变的命运,一同刻入即将消散的灵魂深处。
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弯。那是一个疲惫的、释然的,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弧度。
没有遗憾了。
他改变了最坏的开端,为舅舅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那么刀剑付丧神“真田星彦”的使命,也就到此结束了。
病房的大门被人推开,真田星彦微微偏头看去,一个穿着立海大附属中学制服的少年站在门口,走廊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照亮了那双紫色的眼睛。
那是十五岁的真田星彦。
真田星彦对此毫不意外,他对着那个年轻的、尚且没有经历过任何打击的自己,轻轻笑了笑。
然后,他伸出食指轻轻抵在自己苍白的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拜托了,‘我’。
不要吵醒舅舅。
这是跨越时空的、唯一的请求。
十五岁的星彦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看着那个“自己”做完这个手势,看着他最后望向病床上舅舅的那一眼——那一眼中蕴含的情感太过复杂沉重,几乎让他这个旁观者都感到窒息。
然后,就在他的注视下,那道本就虚幻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从边缘开始,化作点点闪烁着微光的紫色星尘,悄无声息地开始消散。
“等等——!”少年星彦终于反应过来,他猛地向前冲去,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然而,他的手只穿过了一片冰凉的、正在快速逸散的光点。
“叮——当。”
两声轻响落在洁白的瓷砖地面上。
一截断裂的、黯淡无光的刀刃碎片,以及一条红色的、点缀着星纹的发带。
少年星彦怔怔地跪倒在地,颤抖着手,捡起了那两样东西。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我’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握着这两样遗物,大脑一片空白,试图理解这超现实的一切时——
“……阿彦?”
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
少年星彦猛地抬头,只见病床上原本应该沉睡的幸村精市,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双紫蓝色的眼眸不再只有病痛带来的灰暗,反而清澈得惊人,正静静地凝视着他……或者说,凝视着他手中那两样东西,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紫色光点。
幸村精市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份将死的颓败之气似乎消散了不少,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他看着少年星彦手中染血的发带和断刃,又望向空空如也的病房中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某人最后站立过的气息。
“他……”幸村精市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了然与悲伤,“走了,对吗?”
少年星彦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不知道那个“他”是谁,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对舅舅……或许也是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人。
幸村精市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又睁开。
他抬起手,似乎想触摸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落在了自己的心口。
那里仿佛还萦绕着一股温暖而陌生的力量,驱散了长久以来盘踞不散的冰冷与无力感。
“……真是……任性啊。”幸村精市低声自语,嘴角却勾起了一丝极淡、极苦,又带着无尽温柔的弧度,“连告别……都要这么悄无声息吗?”
他转向跪在床边的少年星彦,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断刃和发带上,眼神变得更加柔和。
“阿彦,”他轻声唤道,“把那个……收好吧。”
少年星彦握紧了手中的东西,重重地“嗯”了一声。
幸村精市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刚刚消散的身影。
窗外,夜色深沉,但遥远的天际,似乎已隐隐透出一丝黎明将至的微光。
A236本丸内,站在天守阁二楼的审神者幸村看着空中的明月,心里时刻担忧着那个义无反顾踏上改变历史的少年。
“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在他灵魂深处响起的碎裂声,毫无征兆地炸开!
幸村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某条契约在刚才那一刹那,毫无预兆地……断了。
“阿彦——”
幸村急忙找出刀账,原本应该显示着刀剑状态、闪烁着淡淡灵光的那一栏,此刻……彻底暗了下去。
真田星彦碎刀——
幸村的手指死死抠住刀账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那股灭顶的悲伤与无力感,依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阿彦……他的阿彦……终究还是……
然而,更令他恐惧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
一种无法抗拒的“剥离感”开始侵袭他的意识。
关于“真田星彦”的记忆、印象、情感……仿佛正在被一块无形的橡皮擦,从他的脑海中、从他的灵魂里,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地擦去。
“不可以!”
幸村猛地拉开抽屉,几乎是粗暴地抓出纸笔,不顾一切地开始书写。笔尖因为手的剧烈颤抖而戳破了纸张,但他浑然不顾。
“星彦……真田星彦……”
“是我的近侍……”
“是绘理和弦一郎的孩子……”
“他来自未来……”
“他去改变历史了……”
“他……他对我很重要……”
“他叫我‘舅舅’……”
“他……”
他疯狂地写着,试图用文字锚定那些正在飞速溜走的记忆,将那个正在被世界“修正”掉的存在强行留住。
然而他落笔的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他彻底停下了手。
“……我……要写什么?”
幸村精市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白纸,那上面空空如也,笔尖悬停在半空,墨水在尖端凝聚、滴落,在纯白的纸张上晕开一小团模糊的污迹,像一滴无意识的泪。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那股强烈到几乎要撕裂他灵魂的悲痛、焦急、想要抓住什么的无助感,还残留在心口,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能感觉到脸颊上似乎有冰凉的湿意,抬手一摸,指尖触到一片水痕。
他哭了?
为什么?
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痛?
就仿佛是失去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但是具体失去了什么,却一点也想不出来。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
天守阁内一切如常,月光依旧安静地流淌,窗外的本丸寂静无声。
桌上的刀账摊开着,那一页……嗯,那一页刀剑他都有,他们的状态都很好,甚至还有几把刀剑飘了樱吹雪。
他低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刀账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状态栏,粟田口一家、三条家、织田组……很好,都在。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了桌上那张空白的、被墨水弄脏了一角的纸上,以及那支还握在手中、笔尖墨迹未干的笔。
“我……刚才在写什么吗?”
他喃喃自语,眉头微微蹙起,拿起那张纸,然而上面除了那滴墨迹,什么都没有。
幸村摇了摇头,试图驱散从心底传来的莫名低郁。
或许是最近公务太累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将笔也放回笔筒。
他重新坐回桌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刀账光滑的页面,指尖在某个位置停留了片刻,那里似乎……应该还有什么?
他仔细看去,只是普通的刀账排版,没有任何异常。
“大概是错觉。”他对自己说,合上了刀账。
窗外月光沉默,流萤无声。
这天夜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
A236本丸审神者立海,当年签订的合同为五年,如今,任期届满,曾被称作“立海”的审神者选择了离开,归还了时空转换器的核心权限。
本丸并未陷入沉寂,仅三日后,时之政府派遣的新任审神者便踏入了这座庭院。
大广间内,气氛肃然。
本丸的刀剑男士们整齐地跪坐于下首,目光沉静地望向主位。
那里坐着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他身姿挺拔,一头紫色的半长发被一根红色、缀着星形暗纹的发带松散束在肩侧,几缕发丝轻垂额前。
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那笑容温和却并未真正抵达眼底,反而在温润的表象下,隐隐透出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与不容侵犯的威严。
这个少年不容小觑。
“各位好,我是灿星,接下来将由我接手这个本丸,我与时之政府的合同为终身制。”
终身制!
这个词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本丸中激起无声的巨浪。
这意味着,若无重大变故,他将与此地,与在座的刀剑们,命运彻底绑定,直至时间的尽头。
“未来的日子,”少年审神者——灿星,微微颔首,唇角弧度未变,却仿佛让那笑容多了几分真实的重量,“还请各位,多多指教了。”
这就是代号“灿星”,真名为真田星彦的少年审神者,来到A236本丸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属于刀剑付丧神真田星彦的故事已经落下帷幕,而属于审神者真田星彦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这真的是一条走向光明未来的路吗?
或许是吧,也或许不是。
但我们唯一知道的便是,刀剑付丧神真田星彦的牺牲并非救赎的终点,而是因果的起点。
当「未来」因他的消失而诞生时,「过去」的罪孽便悄然转移至新的载体。
所谓改变历史,不过是让绝望换了一种形式延续。
作者终始之铭篇完结啦!其实结局我当时想了很多,也一直在思考,到底什么样的结局才配得上星彦做出的那么多努力。
作者可是后来想了想,星彦作为与时之政府契约的刀剑付丧神,改变历史便是大忌,这是错的,是不被提倡的,他创造了这份罪孽的因,因此便要负担起这份罪孽的果,然而他早在历史改变时便被抹去了存在,所以他的果在无形中让被他改变了未来的少年星彦承担。
作者成为审神者,去守护历史,直到生命的尽头,这是坏事还是好事呢?我们不知道,但对于那个在不甘与遗憾中被处刑死去的星彦而言,这应当是一件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