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加尔（二）

医院离洋房有些远，现在又濒近午夜，回到那的话估计睡不了多长时间了，所以太宰治一路将她带回到自己的公寓里。

公寓距离他的工作地点很近，平日起晚一些也没什么大碍。

这是不是代表着，他稍微能够向自己袒露一些，哪怕只是带着她来到他时达两年的栖居之所。

太宰治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然后率先进去从门口的鞋柜里拿了双白色棉拖出来摆在她面前。他蹲了下来，然后脱掉她的马丁靴，亲自帮她穿上。

尺码刚刚好。

“好了~水晶鞋为美丽的公主大人穿好啦。”

真是难能可贵，他还愿意陪她玩童话故事的少女游戏。

“这里住过什么别的女孩子吗？”小百合不免询问，因为太宰治的鞋是四二码，所以这双三六码的拖鞋绝对是给女孩子准备的。

“在想什么呢小百合！”他撅了撅嘴，“来过这里的女孩子只有你一个啦。拖鞋是早就买好了的。”怕她不信继续多想，太宰治还特地补充了一句。

“专门给你准备的，里面还一直放着香包。”

这样啊。

女孩子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听到了男友的解释后，心中立刻涌起满足感，至少看着他的眼神，就能够断定真假。

他有时候变得高深莫测，就比如对国木田说出那句就连让她也纠结到现在的大道理，像是贝加尔湖，窥不见底，不清楚下面究竟埋藏着多少秘密。

想要去潜水探究一番究竟的人都屈服于半途的水压半途而废，到最后也无人清楚湖底那些深不可测的秘密。

可他也是世间最单纯脆弱的人，干净的像个幼稚的孩子。

小百合打开他的冰箱，里面只有几盒速食面。

是了，过去这么久，他还是不会做饭，只能靠速食产品为生，或者去外面草草解决。

“太宰。”她轻轻出声去唤他的名字。太宰治正背对着她，插好热水壶的插销来烧热水，这种简单的事情他还是做的来的。

“怎么了小百合？欸—”他回过头，看向只拿了一盒出来的少女，眼神有些疑惑，“不可以为了减肥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胃哦。”

“中午吃了挺多的，我不饿。”小百合摇了摇头，与其说不饿，倒不如说她没有任何胃口，莫名其妙的有些压抑，整个人被哲学问题占据着。

太宰治也没再坚持下去，他的尺度永远把握的刚好，对方不希望的事情他也不会强迫对方去做。跟中也和舅舅都不一样。

如果对面的人换作中也，估计会像个老妈子一样给他分析不吃晚饭的利弊，直到最后她乖乖咽下；舅舅的话应该会拿起勺子递到她嘴边，把她宠成娇惯任性的小公主。

惟有太宰治。

惟有他不一样。

“这样吗，那好。那小百合先去乖乖洗漱吧，然后盖好被子等待太宰先生来给你讲睡前故事。”

“...好。”

小百合压下没说出口的话，在人家吃饭的时候提起略带沉重感且压抑的话题并不是多么礼貌的行为，即便他们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

屋子整洁，跟洋房的那种偏巴洛克式风格不同，简约冰冷的黑、白、还有灰色。

小百合一进去，就看见了被摆在床头上面的两个相框。

她先拿起来小一点的那个，上面的玻璃干净透亮，另一个也是。相比它们的主人一定有很耐心的擦拭。

那时候的她应该才十三岁。无论是父母还是被舅舅接管过来的每一年，都会给她拍艺术照作为记忆留存。

十三岁的小姑娘穿着黑色小洋裙，蹲在繁花当中，朝镜头眯眼微笑，蓝天、白云，仿佛现在还能够嗅到的青草香气。

原来，相册里丢失了的那一张照片在这里啊。

稍大一点的那个是三人合照。

从左到右，从属于异能特务科的坂口安吾、明明有绝佳异能却甘愿做个底层社畜的织田作之助、当时还在港口黑手党的太宰治。

黑白色，没有任何光彩可言，大概，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后来的结果。

小百合笑了笑，然后照着太宰治的话躺下来，什么也不做，像一个静止的洋娃娃，乖乖倾听浴室里哗啦哗啦的水声。

一直听到太宰治洗漱完，进入卧室。

虽然住在一张床上，可他们从来没有作出过任何逾矩的事情。最多的也不过是恋人的拥吻。

她猜测，或许他是因为畏惧必须背负的责任，也畏惧着倘若有天奔赴到了追求的黄泉彼岸，那时的她就没有什么退路可言。

“小百合果然是在等我的睡前故事吗？”

太宰治掀开被子躺在她身边，指尖捻起一缕她的头发，嗅了嗅，“玫瑰花的香气。买的时候就猜测会不会很衬小百合，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小百合的眼睛有些生理性产生的湿漉漉的水光，两只黑曜石般的双眼直勾勾看着太宰治，定定看了几秒。

他面带微笑，沉着又冷静，显而易见，是在等她自己主动开口。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娇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就像是冬日吃饱喝足后安逸的躺在窝里晒阳光蜷缩在一起的猫咪。

“我不太明白。”

“嗯？有什么不明白的，我都可以为小百合解释。”

“身为武器的正确...即使伤害了谁，也无法救赎他人。是这样的对吧？”

“对。看来小百合的记忆力一如既往的好呢，随口一说的话都被准确无误的记下来了。”

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吗，他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小百合想了想，正纠结着是否要将语句里她自以为是发现的疏漏解释给他听，倒是太宰治先开了口。

“先不论正确，救赎他人本身就是一件不太可能实现的事情。这个世界本身污浊又阴暗，每个人都夹杂着各色各样的欲望，等到达顶点时头脑已经执拗混乱，最后只会迎来自我毁灭。包括我哦~”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消解话语里染上的压抑，“就比如现在，如果小百合还不乖乖睡觉的话，面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在身边，我也会很为难的啦~”

小百合愣了一下，然后伪装着被他的话语逗乐，笑出了声。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现在，睡觉！！！”

“这才是乖孩子啦~”黑暗之中，他揉了揉她的头，然后将被子向上面拉了拉，在怀中少女的唇上落下如同天鹅羽毛一样轻的一吻。

她同样回赠了一下，然后以‘靠得太近会很热啦’为理由翻了个身，背对着太宰治。

窗帘没有拉上，透过玻璃，能够看见零星的几粒星星还有皎白泛着朦胧光芒的月亮。

小百合猜测，太宰治应该没有睡着，也清楚她也没有困意。只是需要给她自己留出时间进行思考。

可是，思考的结果恐怕不会让他满意吧。

...

“阿宰。”毕竟已经在一起，还叫姓氏总觉得有些生疏。然而，她总不能还像小时候一样唤他太宰哥哥。

“我在哦小百合。”

“先前说好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只要你能够做到。”

“嗯嗯是这样啦，放心放心，不会反悔的。小百合现在是要使用这个机会了吗？”太宰治勾着她的小拇指，像是在玩玩具一样捏来捏去。

“对。”小百合吸了口气，然后幽幽开口，“要求不难。那本什么劳什子的完全自杀手册交给我，并且不许再买。”

太宰治：“......”

...

“即使伤害谁，也无法救赎他人。”

那如果不惜以伤害自己为代价来换得那份救赎呢。就像舅舅一直以来为港口黑手党所做的那样。

背负着骂名，作为组织全体的奴隶，为了组织存在的利益，愿意将自己奉献出去同任何污浊秽物所对抗。

只要是为了组织，不管多么不讲理的事情都可以去做。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为了组织。

虽然事件不同，然而道理大都通用一致。

的的确确是这样。

只要是为了太宰治，哪怕再次无功而返，遍体鳞伤，她也愿意重新潜入贝加尔湖畔的湖底，不畏水压急流，将他带出来，呼吸新鲜的空气与仿佛能够将人灼伤般炙热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