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所谓女史其实就是皇宫里负责照顾皇族起居饮食的宫女，她们比宫廷里那些有官衔的嫔妃和女官们低一等却又比只做粗活重活的杂役们高一等。而“御茶局”女史顾名思义就是专门负责给皇上泡茶和管理茶具以及接收贡茶的地方的宫女了。

虽然只是遴选区区的女史但是应选的适龄女子却从西华门一直排到西廊长街上。这些女子当中有些是因家境贫寒为赚钱养家而不得不舍身为奴的，有些是因为父母将其当棋子送进宫的，还有一些则是和绮梅一样家散人亡只想找个地方活下去的，但是她们中的大部分人却是抱着有朝一日能沐浴皇恩选在君王侧享尽荣华富贵的想法进宫的。排在绮梅前面的女孩子比她矮了足足半个头看样子才不过十三四岁，她看上去非常的看重这次遴选不断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这样寒冷的天她的额头竟然因为紧张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女孩只顾着念叨从身上掉下来一个纸团也浑然不觉，绮梅叫住她：“你的东西掉了。”说完弯下身去拿起那个明显写满字的纸团递给她。她一边道谢一边快速从绮梅手中接过纸团打开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仿佛刚才这一掉把纸上的字都掉没了一样。绮梅终于忍不住好奇问：“这是什么你这么紧张？”这个女孩突然神秘了起来做了个“嘘”的手势而后凑近绮梅轻声地说到：“这是等一下考试的题目，我好不容易才托人拿到的。”绮梅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诧异：“不就是选宫女而已吗，还要考什么试？”

“那当然要考试了，今天选的可是御茶局的宫女。”女孩在说话间又看了几遍那张纸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衣袖里。

“那又怎么样？”

“因为是选御茶局的宫女所以自然就要考有关茶方面的知识啦。譬如茶的种类和产地，譬如用什么水泡茶最好，譬如怎么品茶这些都是有讲究的。”女孩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后看着绮梅，她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从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疑惑地问：“你该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吧？”没等到绮梅回答她就又憧憬着自言自语起来：“而且奉茶宫女是最靠近皇上的万一让皇上看上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涨红了脸羞涩一笑。这一笑让绮梅看到了一个怀春少女瞬间觉得她可爱也瞬间把自己冰封的心融化了，绮梅故意逗趣她：“原来你想做皇上的妃子啊！？”女孩的脸更加红了，她不好意思地忙不迭地否认：“没有，你别胡说！”说话吞吞吐吐起来：“我，我只是想看看皇上有多威武而已。”说罢转过身去跟上队伍。绮梅看着她的背影宠溺地摇摇头微笑。过了好一会女孩都没有回过头来，绮梅以为她真的生气了正想跟她道歉的时候她忽然转过来把那张纸塞给绮梅说：“你也好好看看吧，免得考不上。”

“谢谢！”绮梅感激地看着她甜甜地笑着说。绮梅略略地看了一眼纸条后把它藏了起来，关于茶的知识她很早以前便从父亲那里学到了不少。

父亲大人以前是很喜爱喝茶的对茶也颇有研究，所以耳濡目染之下有关茶的知识绮梅也都能信手拈来。以前父亲很喜欢念卢仝的那首《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日高丈五睡正浓， 军将打门惊周公。口云谏议送书信， 白绢斜封三道印。开缄宛见谏议面， 手阅月团三百片。闻道新年入山里， 蛰虫惊动春风起。天子须尝阳羡茶， 百草不敢先开花。仁风暗结珠蓓蕾， 先春抽出黄金芽。摘鲜焙芳旋封裹， 至精至好且不奢。至尊之余合王公， 何事便到山人家。柴门反关无俗客， 纱帽笼头自煎吃。碧云引风吹不断， 白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壮骨轻，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眼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山上群仙司下土， 地位清高隔风雨。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 堕在颠崖受辛苦。便为谏议问苍生， 到头还得苏息否。他说一杯好茶不仅能让人润喉、除烦，也不只是一种口腹之饮更可以不记世俗，抛却名利，羽化登仙。

然而讽刺的是父亲喝了一辈子的茶却终究无法去除心中的烦忧更无法忘记世俗抛却名利。

想到父亲绮梅不觉间湿了眼眶不知道他在那边能否可以安心尽兴地喝茶忘却世俗羽化登仙？

“苏祈、绮梅你们跟我来。”一位宣事太监的话把绮梅从思绪里拉了回来，此时她才知道面前的女孩名叫：苏祈。

她们跟着宣事太监来到一处貌似阁台的地方，阁台正面坐着面无表情的三个妇人绮梅猜想她们应该是考官。她们面前不远处排列着各色茶叶以及泡茶用的器具再下来是两个蒲团，宣事太监示意苏祈和绮梅分别在蒲团跪坐好又向那三个妇人作揖后离开。宣事太监走开后坐在中间的那个妇人说道：“今天的考试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识茶、泡茶和品茶。首先是识茶，你们面前摆着五种茶叶你们可以通过闻和看的方式确定它们各属于什么种类又是什么名称的茶写在纸上交上来。”她说完后她右手边的妇女接着说：“识茶之后是泡茶，你们可以选择面前的任意一种茶叶和随意一种茶具来泡茶我们只看你们的手法对不对。”

“最后是品茶，也就是你们互相品评对方泡的茶把想法也写在纸上交上来由我们分辨。”

苏祈听完她们说的话后竟紧张得有些哆嗦起来小声地唠叨：“糟了，我一紧张把刚才背的全忘了怎么办？”

“没事，慢慢来。”绮梅试图宽慰她可是就连自己都有点被这阵势吓到。

在识茶这一环节刚开始时都非常顺利只是苏祈到最后一种茶时突然犯了难，这是砖茶她知道但是却忘记了砖茶是属于黑茶还是青茶了。正在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时绮梅的手一抖把一大滩墨汁滴在了纸上随即小声地说“哎呀！”了一下。苏祈瞥了一眼她纸上的墨迹很快会意感动地看了一眼绮梅迅速在纸上写下答案。

所有的环节考完后她们回到原来集中的地方等待，当所有人都考完出来之后没多久宣事太监也紧跟着出来宣读中选的女史名单。不出意外地绮梅和苏祈都入选了，绮梅很是平静苏祈却开心得又叫又跳的。夕阳她稚嫩的笑脸上铺洒上一层薄薄的金色的幼沙。

好美！绮梅感叹着。

这样的话以前成俊也常常对自己说。

“考上的女史今晚可以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到这里来集中，自有人带你们去御茶局至于其他人都散了吧。”宣事太监说完不顾一群没考上的女孩们的求情埋怨扬长而去。

“刚才真是谢谢你，绮梅姐姐！”出宫门的时候苏祈已经很亲昵地挽着绮梅也很自然地叫出姐姐两个字，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妥小声说道：“我今年十五不知道姐姐多大？”绮梅“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我十八，你以后就叫我姐姐吧。”

“好，绮梅姐姐。”苏祈甜甜的叫上一句后想起了什么来问：“姐姐，你不是没准备吗怎么也懂得那么多啊？”

“我......”绮梅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能实话实说于是撒谎：“我家里以前是贩茶的。”

“难怪呢！”

然后一路上苏祈不断地询问绮梅的身世和她的喜好也不断主动告诉绮梅自己的身世和喜好。原来即使苏祈表面上天真快乐可实际上她也是个身世堪怜的孩子。她从小父母双亡是跟着奶奶相依为命着长大的。可是奶奶因为年纪渐渐大了干不了活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因此苏祈才决定进宫当宫女给奶奶赚钱的。说到这她忽然强调了一句：“我不是因为想当皇上的妃子才进宫的！”

“好，我为刚才的话道歉总可以了吧！”绮梅在她的身上宛若看到了自己当年那样无忧无虑的影子。

苏祈忽然想起一样很重要的事：“你说你父母都不在了又不是本地人那你今晚住哪啊？”

“我还没想好。”

“不用想了，今晚就住我那里吧。”

“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奶奶知道有你跟我一起进宫肯定不会担心了。”苏祈不由分说拉着绮梅往自己家里走。

这一夜，苏祈睡着之后绮梅爬起来走到窗前对着天空中皎洁的月亮双手合十暗暗地在心里祈祷。

祈祷从此命运风平浪静，祈祷自己可以好好的在宫廷里老去哪怕孤单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