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人将孩子抱回屋内,日日以米汤喂养,她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春儿,只因为孩子是在春天生的。
春儿自幼听话懂事,帮主人家做活。四岁就学会了洗菜切菜,六岁就帮着主家挑水做饭,如今八岁的她,更是将后院厨房的所有琐事都接了下来。春儿和她母亲一样,脚上戴着一副脚镣。
路边若见着主人走过,不管身上有多重的东西,都要跪来,俯身行礼。
他们这些下奴,不能直视主人的眼睛,更不能直着身子回主人询问的话,不论做什么,都要低声下气的。
春儿小小年纪,背驼的很厉害,手上也长满了茧子。
她见过齐家的大少爷,长的文质彬彬,听说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大少爷身上的物件,她从未见过,稀奇的很,没人的时候,她听阿嬷讲故事,听到阿嬷讲入宅前在街上看见的事物时,她听着稀奇,总想见见。
夜里没人的时候,她总是想要爬上墙头去看看阿嬷口中外面的繁华街道。可是因为年龄小没什么力气,所以怎么也爬不上去。
齐家小姐八岁生辰那天,给奴隶住的地方下了恩惠,在那墙头栽种了一棵粗壮弯曲的果树,寓意平安。
在那一天,太太吩咐所有的奴隶出来拜谢小姐的恩惠。春儿也去了……
齐家小姐名唤齐鸯,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更是齐寿和太太的心头肉。齐鸯虽自小被骄纵着,却不敢忤逆自己的大哥,因为父亲从小对她的教导是,长兄如父,除父亲之外,兄长大于天。所以自小,大哥若是欺负她,她也不敢告诉父亲。
齐鸯两岁时被裹过一次三寸金莲,因哭闹的太厉害 便作罢了,五岁时又要裹,还是闹,甚至小小的年纪要跳井 ,所以裹脚的事,便作罢了。但是母亲还是一心想着将她的脚裹起来,因为,她怕日后女儿因大脚嫁不出去!
正午,齐鸯的屋外挤满了人,都是来拜谢主子的奴隶。要知道,若没有齐鸯的这棵果树,那些奴隶,怕是这辈子都吃不到果子。
春儿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衣裤,随着一队上了年纪的女奴走进屋内。
进屋前阿嬷告诉春儿,进屋后千万要躬身进去,千万别抬头也别说话。要等掌事的大丫鬟说话,她说什么,就做什么。
春儿进屋后照做了,她低着头,紧紧的闭着双唇,不敢做什么,更不敢说什么。
“娘,好多人啊~为什么都要过来拜一拜?”
齐鸯歪着小脑袋,抱着一只布老虎依偎在母亲怀里。太太低头看了看女儿,温柔的说:“因为你给他们施恩赐她们果树。他们都是下奴,他们理应感谢你的~”太太说罢点头示意大丫鬟可以开始了。
大丫鬟傲气的仰着头,大声喊道“跪!”
众人纷纷低着头跪下。
“拜!”
众人又俯身拜了下去。大概拜了三四次,春儿兴许是有些受不住了,猛地打起喷嚏来~这一打喷嚏不要紧,春儿猛地将脑袋抬了起来,脏兮兮的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座上的小主人。
她愣住了,眼前的小主人是多么漂亮啊,白净的脸蛋,华贵的衣服,身边更是被布偶和金银包裹着,活脱脱的一个小富太的模样。
“大胆,谁允许你用肮脏的眼睛去看小主人的?来人!将她的双眼剜去!”
太太怒吼着,眉头紧皱着,像是这春儿欠了她的赌债一般。
几个有力气的丫鬟听到吩咐后便冲了进来,她们七手八脚的将春儿压在身下,春儿从未见过这阵仗,害怕的哭了,但她记住了阿嬷的教导,没有大丫鬟的吩咐,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所以此刻的她,只是眼眶含泪,双唇紧闭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老仆在门外候着,听到里面有大动静,便偷偷摸摸的在门口查看。当她发现,被压倒的是春儿时,吓得大叫起来,此时的她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什么尊卑有别,她冲了进去,跪倒在地上哀求着。
“太太!太太!奴求求您了,您是吃斋饭的!就大慈大悲,高抬贵手,饶恕了我这小孙女吧!”
老仆跪在地上,头不停的磕着,磕的马上就要渗出血来,太太冷眼看着她,没有一丝怜悯之心。直到齐鸯拽了拽太太的袖子嘟着小嘴说:“娘,不要打她好不好?她这样一定是生病了,我们放了她好不好?”
“鸯儿,他们是宅里的贱奴,是宅里买来的,和前宅的那些丫鬟婆子不一样,她要看了你还了得?会不吉利的。”太太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慈爱的看着她。
“娘,就算这样也不能打她,今日是我的生辰,是不可以动杀念的,更不可以打人 ,这是娘自己说的,难道忘了吗?”
太太被女儿的话问住了。这话确实是她与女儿说的。
“好啦好啦!娘依了你的意思还不行吗?”
“你们几个,把她放开!”
几个丫鬟松了手,朝两旁退去。春儿被压的喘不过气来,难受的一直捂着胸口。老仆见状忙磕头谢过太太的不杀之恩。
太太满眼嫌弃地将二人赶了出去,随后便温和地摸着自己女儿的小脸,方才脸上的怒气顿时消了……
回了屋子,春儿懂事的将床前的破布条拿了过来,为阿嬷擦拭额头上的鲜血。
老仆猛地抱住她,眼中的泪水顿时刹不住了,春儿不懂,她只知道,阿嬷疼她,是她最亲的人……
夜晚刮着凉风,春儿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来到果树下,她张开双臂想要丈量树干有多粗。结果她发现,以自己这样小的身板,根本抱不住那树干,她试着往上爬,可是有脚镣的压制,她压根儿爬不上去,她沮丧了。
大栓醉醺醺的从后面走过来,自从把春儿送到老仆那里,自己就在管家屋里做活,因为干的多,管家经常赏酒给他喝。大栓从来不关心女儿,也没有照顾过女儿一日。可是今日或许是醉酒的缘故,他摇摇晃晃的来到破屋前,看着正在爬树的春儿。
“诶!你是不是要跑啊!”
大栓打着嗝,嘴里含糊不清的说。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不会跑的,主……”
春儿蹲下来,抱着头,她刚说了一半,便闻到了酒味儿,再睁开眼睛一瞧,大栓臭的出奇的破鞋出现在她面前。
“栓子叔~是,是你啊~我以为是……主家……”
春儿被主家打了不知多少回了,她的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块儿好地儿都没有。
“你要 ,上去?”大栓的手中拎着酒瓶,身体摇摇欲坠,一副已经站不住的样子。
还未等春儿说什么 他把春儿抱起来,春儿因为他的托举,顺利爬了上去。晚风吹拂着她凌乱的发丝,她坐在树上,看向远方。
令她失望的是,墙外并没有繁华的街道,也没有好看的花灯,墙外还是墙,除了尖尖的屋顶和高高的阁楼之外,就只剩下夜空中的那轮明月了……
春儿失望了,她心心念念的美好事物在此刻全部化为乌有。
那晚,大栓在树下呼呼大睡,春儿抱着树干,在树上瑟瑟发抖。
第二日,老仆出门,看见此情景气的直骂。她举起拐杖,朝熟睡的大栓打去,大栓懵的做起来,被打的不知所措,抬头看见树上的春儿,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看在老仆的面子上,将春儿抱了下来。
老仆将大栓赶出院子,并且告诉他这辈子都不可以再来见春儿。
大栓听罢,仓皇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