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隔着高大的院墙，Ren听到院内的别墅里传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笑声，正值晚饭时间，从里面飘出来阵阵饭菜香，钻入他的鼻子里，牵动心底那一块最柔软的地方。

他自作聪明的以为会在这里找到她，因为这是她曾经的家，可他似乎从来就不曾真正看懂过她。

他站立在静谧的夜色中，影子被路灯光拉长，一直延伸至夜幕的尽头，那一片黑暗的地方。

只有风中摇摆不定的树影在陪衬他的影子，沙沙响着，像孤独者的低鸣。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突然很想抽烟，他只在青春期叛逆时尝试着抽过一次，应该是在初中，听别人说烟里面的尼古丁会加速人体多巴胺分泌，于是他躲在房间的卫生间里抽，第一口呛得他脸红脖子粗，但第二口就开始无师自通了。

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他像个瘾君子颓靡地一口接一口吸着烟。

他的母亲多精明的一个人啊，他一上饭桌几乎立刻就被她嗅到了那股烟味，他当时的本意大概就是想让她发现，不然他能用很多种办法去掩盖那股气味，可他没有这样做。

他那不甘困于她阴影之下的渺小光点在努力迸发，想照亮自己的天地。

母亲的惩罚如期而至，她的惩罚总是别出心裁，让人无法忘记。

她有着让他害怕的温柔，她总用那种微笑的慈爱目光看着他，然后说出比尖刀还锋利刻薄的话，给出让他无法招架的惩罚。

他立在饭桌边，像个多次受刑的犯人再一次被架上刑场，连恐惧都是麻木的。

母亲平和的目光穿过饭桌上的另外两人，他的父亲，和他那个体弱多病的哥哥，最后落在他脸上：“抽烟有害身体健康你是知道的，我希望你能好好看管自己的身体，因为，它并不完全属于你。”

多滑稽，他的身体不完全属于他。

他沉默接受她近乎警告的关心，吃饭时，未抬眸看一眼饭桌上的家人，只有他自己知道，吃进去的所有东西都是没有味道的，隐忍不发的眼泪抹去了他的味觉。

她的惩罚就是将他的过错展露在众人眼前，她甚至为他拟好了悔过书，让他当着班级里所有同学的面念出来，她将他本就脆弱的尊严撕的粉碎。

她却美其名曰：这同样也是在治愈你的自闭症。

他有时竟也会羡慕Thyme，Thyme那位强势的母亲无论如何还是爱自己儿子的吧，至少人前会顾及儿子的尊严，至少不曾剥夺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自那以后，Ren再没抽过烟。

车子像一叶轻舟在城市海洋里漫无目的漂流，找寻着可以让他暂时歇息的码头，直到晨光熹微，东方欲晓。

英德学院在朝阳初升时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蓬勃的朝气将夜晚残留的最后一丝阴翳都驱散干净，所有的一切都那样和谐美好。

然而这一天对于Gorya来说，无疑是黑暗的。

储物柜里那张刺目的红牌像一记闷棍打在她头上，她全身僵硬，仿佛灵魂被抽走。尽管知道这一天迟早回来，但这降临的速度还是让她措手不及。

周围已经有学生看见了那张红牌，他们一开始的窃窃私语演变成后来毫不遮掩的幸灾乐祸。

Gorya机械地伸出手，将那张红牌撕了下来。

学院群再一次炸了锅。

“她拿下来了。”

“她是继女疯子后第二个女生。”

“她能有Senja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吗？”

“搞笑吗？她活不下去的。”

“只能说活该啊，既跟那人走在一起，还不怕死的顶撞Thyme。”

血压直冲头顶，Gorya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静静盯着这张红牌，意识像是突然回笼，她用力将红牌揉成一团，转身就跑。

学院群的聊天内容紧跟Gorya的动态。

“Gorya逃跑了！”

Abby和她身边的两名女生夸张地笑作一团：“她能跑去哪儿啊哈哈哈哈哈！”

因为昨天那事，她也对隔壁班的这个Gorya怀恨在心，没想到这么快大仇得报，她笑得越发肆无忌惮。

却没曾想教室的门啪一声被人推开，一道响亮的声音打断了Abby巫婆般难听的笑声。

“老师我身体不舒服，得去趟校医室！”

“……”

空气诡异的安静了一瞬，Abby嘴角抽了抽，这什么Gorya还真跟那女疯子有的一比，怪不得能走一起。

这一上午，Gorya都是在胆战心惊中度过的。学院里危机四伏，她每走一步路都要警惕地注意周围的情况，简直像在打伏击战。

但她终究一人难敌四手，在遭遇了走路时被人故意扔球绊倒，天降一盆冷水浇的她透心凉后，性格一向坚强的她也开始有些控制不住不住几欲爆发的情绪。

Hana刚从体育馆的方向小跑过来，半路看见浑身湿透的Gorya，她在远处停住脚步，向Gorya投来愧疚畏缩的目光。

Gorya还是冲Hana强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关切问：“Hana，你还好吧？没有被欺负吧？”

Hana抿着唇，缓缓摇了摇头。

Gorya似乎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我自己应付得过来。”

Hana面色为难，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Gorya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她又问：“你今天有看见Senja吗？”

Hana眉心猛然一跳，她眼睛看向别处，反应极快地回答：“我没看见，她不是经常旷课吗？”

Gorya低眸不语，许久她才呼出一口气，像在自言自语：“今天一上午她座位上都没人，可她的背包还在课桌里面。”

闻言，Hana扯起嘴角干笑了笑：“背包对她来说应该没什么用处吧，带不带都一样。”

Gorya不置可否，她知道Hana说的是实情，可她还是莫名有些担心。

和hana简单一番对话后，Gorya低眉丧气来到了天台，她想找寻一个能躲避麻烦的地方，想了半天似乎只有这个地方能暂避风雨。

她心里堵得难受，终于再也忍不住，对着空旷的天地大声宣泄起自己的不满。

吼完一通，她下意识朝堆放着桌椅板凳的那个角落看了过去。

那位似乎和Senja关系不错的Ren学长不在那儿。

Ren今天当然不会再有闲心来天台上采风绘画，上午发现沈诺没回学校也不在教室，他心里那根崩了一晚上的弦终于断裂，他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走向沈诺的座位，看见静静躺在课桌里的背包时，不好的预感得到印证，他此时正在满世界找沈诺。

这个世界就像个巨大的马戏团，让部分人兴奋，让部分人惶恐。

整所学院因为新红牌的出现而洋溢的兴奋氛围无法扩散到幽暗的地下器材室，也无法驱散沈诺心底的惶恐。

所有人都在关注Gorya，没人去注意地下器材室那扇被敲响的门，偶尔路过的人也不会觉得那摆在草坪上的“器材室正在检修，闲杂人等勿进”的立牌有什么奇怪之处。

沈诺从来没有这么惧怕过寂静，她想起那些悄无声息死去的人，尽管她还远未到那个地步，但有个声音在流逝的时间里一遍遍地告诉她，没人会来找你的，没人会来的……

她不知道这是属于谁的声音，但它着实让身处黑暗之中的她万分难过。

惶恐的不止是沈诺，还有放学后仍躲在天台，等待着学院里的人都走完的Gorya。

Gorya一路轻手轻脚，走一步望三眼地来到了储物室，确定这周围只有她一人后，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定，手脚也放开了些，从储物柜里拿出了自己的背包。

然而一转身，她猛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不等她细想，周围突然冲出来的三个男生已经将她团团包围住，她的惊呼还未完整出口，嘴巴就被其中一个男生死死捂住。

M.J紧锁的眉头在电脑屏幕弹出“完成解锁”的提示栏后终于舒展开，他长呼出一口气，将沈诺的手机递给边上一脸神色不宁的Ren。

一转眼，他就被Ren此时的状态吓了一跳，就见他眼圈底下微微泛着青，眉目紧锁，嘴唇还发干起皮，这和以往那个光鲜亮丽的Ren少爷还是同一个人么？

Ren几乎是抢夺似的拿过手机。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他今天几乎跑遍了任何沈诺可能会去的地方，为此又和他那位母亲闹了不愉快，还让人调了学校的监控，但监控只能看见沈诺下午出了教学楼，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如果再没任何可用的消息，他就必须得去警局立案。

他迅速滑开手机屏幕，一丝不苟翻看沈诺手机里的各种信息，那认真到像是在搞什么重大研究的表情直接让M.J二度震惊。

终于，Ren的目光在某一刻突然停顿住。

那是沈诺和Gorya的对话信息。

Gorya：需要我去器材室帮你吗？两个人的工作效率更高。[奋斗]

沈诺：不用了，我很快就能整理好。[微笑]

Ren浑身僵直，脑子里像是突然劈下一道闪电，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

他怎么忘了，新体育馆那一面由于是去年年末才完工的新建地，还没安装上监控，整个学院就那一片地方没装上监控，他偏偏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点。

“有线索了？”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M.J问。

Ren哪里还有功夫回答他，起身就往外跑去，转瞬间消失在他的眼前。

“Ren！”

月亮露出树梢，静谧的学院被一道怒吼的女声打破，惊起了树丛里的飞鸟。

“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

即便极力反抗，仅凭Gorya一个女生也无法摆脱三个男生的束缚，她被连拉带拽拖到了器材室门口。

他们都知道只有这一片没有监控。

为首的男生晃悠到门前，准备拉开插销时，才看到那把上锁的锁头。

他低声骂了一句，随即转身看向被其余两个男生架着的Gorya，冷笑道：“我问你，你退不退学！”

Gorya怒瞪着他：“不！”

隔着一扇门，沈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的直接站起了身子，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直到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的心开始猛烈跳动起来，不顾一切狠拍门板。

“Gorya！”

“Gorya你在外面对吗？！”

方才还一脸盛气凌人的男生被身后这毫无征兆响起的人声吓得大叫，撞鬼似的跳着脚几步就上了楼梯。

那可不就跟撞鬼一样吗？谁能想到还没到大半夜这器材室就闹鬼啊？

三个男生狼狈地跑上阶梯，只有Gorya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呆站在原地。

“Gorya！”

又是一声喊叫。

Gorya这才完全反应过来，她有些磕巴地回应着门内的声音：“是，是我，你是，Senja！？”

也就是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三个男生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来者是谁，就被来人直接推搡到了一边。

Gorya一脸惊魂未定看着冲下来的Ren，Ren注意到她时也错愕了一下，也仅仅这一下，因为门内那个带着点哭腔的声音直接把他的心揪紧了，让他无法再去关注周围的一切。

“Gorya！你快找人来开门！”

Gorya张嘴正要回话，眼前忽然人影一闪，就见Ren直接打开了墙上消防栓的玻璃门，他迅速从里面拿出一个灭火器，抬起手臂，一下又一下狠砸在门栓上，力度大到甚至砸出了火星。

Gorya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惊的浑身一抖，就连本来趴在门板上拍门的沈诺也被这剧烈的声音吓得后退了一步。

Gorya在干嘛？徒手劈门锁吗？

被困了一天一夜，沈诺赌气的以为Ren不会管她死活，听到Gorya的声音时，天知道她欣喜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终于，门栓有所松动了。

Ren已经满头大汗，他剧烈喘息着，手上的动作却一刻未停。

“哐当”。

门栓脱落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门吱哑一声被他拉开。

细碎的月光撒在他凌乱的发梢上，将他那张满是汗水的脸也照亮，他的身影被月光拉得颀长，将沈诺牢牢罩在其中。

望进Ren眼底的那一刻，沈诺只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撞进她的心脏，仿佛带着排山倒海的星光向她奔涌而来，那么强烈，如此坚定。

他还是来了。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她的血液一瞬间逆流，仿佛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她奔向他，哪怕手臂疼痛，也紧紧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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