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觉得中原中也有趣而刻意接近,假装成柔弱可欺的少年故意出现在他面前,以博取他的同情与怜悯,顺带使他更快地看清羊的真面目,作为催化剂加速他加入港口黑手党的进程。

但后面日复一日的相处以及中原中也那副炙热纯洁得毫无杂质的爱护弟弟的感情,让藤原莲不由得想起了一些东西。

在原本的世界中,他可以称之为家人的那三个人,他的父母以及哥哥,给予他的也是这样一份近乎于莽撞的、炙热却不会烫伤人的温柔。

也是因为他,堕入了永久的黑暗。

藤原莲仍记得那幢漆黑得毫无温度的,安静得近乎死寂的,原本可以被称为家的房屋,他站在客厅中央,黑暗与血腥味无孔不入地将他污染,蛮横地湮灭他眼中的光。

也彻底摧毁了那个原本可以在父母兄长怀中撒娇的少年。

所以‘他’是真实存在的,因为那就是过去的藤原莲。

“我其实真的很开心,与中也相处的那段时光里,你让我重新感受到了哥哥的温暖。”藤原莲噙着似乎是怀念般的温柔微笑。

“重新?”

“是啊,说起来,中也跟我的哥哥一样呢,一样的温柔,一样的莽撞,一样的可爱。”藤原莲点点头,越说到后面,语气就越不正经。

红意顺着脖颈向上攀爬,只是一会儿,中原中也的耳朵就红得快要滴血,“别、别这样说。”

他缓了一下,好不容易等到耳朵的热意消退,迟疑地问道,“你的哥哥….怎么回事?”

“他啊,在我看来,是个愚蠢的家伙,愚蠢到为了别人白白丢了命。”藤原莲语气微沉,隐约间有种不易察觉的烦闷和低落。

莲似乎一直在回避着过去的事情,不愿多说,中也直觉,这个别人就是指的莲自己,其实他对自己的哥哥很看重吧,说出这样别扭的话倒也是他的性格。

“中也,过去永远只是过去,人虽然是由过去和现在构成的,但也不能够一直沉溺在过去中,未来将会构成崭新的自己,我这样喜新厌旧,怎么会一直留着过去的自己呢。”

“所以很抱歉,中也,‘他’不再出现了。”藤原莲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房间里面被寂静充斥了一会儿,似乎空气也停止了流动,直到夜风撩拨了窗帘,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中也睁开眼睛,眼眶微红,眼眸中的钴蓝色与眼角透出的血红形成一种奇妙的破碎感,这种情绪从未在中也的身上出现过,他在外表现的形象一直都是刚强坚韧的。

“我清楚的。”从唇齿间挤出沙哑的几个字,带着微微的鼻音。

“莲,那句话是真的吗?是对我说的吗?”中也想起另外什么忽然抬头道,带着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急切,他害怕自己只是被看做莲死去哥哥的身影。

“是的,我也想试试保护哥哥的感觉,我做到了吗?哥哥。”金色瞳孔变为了那纯净的墨绿色,少年的柔软和澄澈在青年面前展露。

“你做到了,在这里,你做到了。”中也顿了一下,上前抱住了轮椅上的藤原莲,他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他,像是守护着世界上最为珍贵的宝物。

中也或许没有太宰治那样揣测人心的推理能力,但是他从混沌中诞生,渴求的便是这样一份不掺杂任何私欲的温暖情感,一直追寻的东西怎能不敏感,所以他知道藤原莲并没有欺骗他。

他触碰到了藤原莲最为隐秘的从不示人的柔软内核,少年在哭泣,在悲伤,在不甘,在懊恼,在渴望……

中也埋入藤原莲的脖颈中,无声地安慰着孤独的少年。

忽然藤原莲身体一颤,他感受到了一滴泪落在了他敏感的脖颈处,温热的,湿润的,从脖颈划入胸膛,明明只是不具有任何杀伤力的眼泪,却刺得他心头一紧。

他心头涌上了某种陌生的情感,汹涌得想要释放。

嘴里尝到了咸味,他这才发现——

他无声地落泪了。

他缓缓伸出手回抱中也,呢喃着,“真好,我保护到了哥哥,真好.…”

这话似乎是对着虚空,又似乎是对着中也。

中也放开了手,握着藤原莲的肩膀直起身来,望见他满脸的泪痕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中也慌忙地找出手帕来擦拭藤原莲脸上的泪痕。

“没事的,我只是….”藤原莲忽然顿住了,他不想找借口来掩饰自己的内心想法。

“这里难受,好像空了一块,这是‘他’的位置,但是‘他’消失了。”藤原莲指指心脏的位置,眼睛中的空虚茫然是中也从未在他眼中看见过的,像是破碎的玻璃碎片闪烁着悲伤的光,鸦羽似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如同落难的天使。

“他不会消失的,无论你今后是谁,你永远是我的弟弟。”中原中也单膝跪地,如同宣誓一般。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街道,波光粼粼的海面投射出钻石般璀璨的光辉,街道上的人们悠闲自在,这是横滨风和日丽的一天。

织田作略显艰难地抱着满满一怀的粗点心和玩具穿过横滨街头,他的平衡感还未修炼完全,还不能轻松自在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所以难免狰狞。

他边走边考虑着mimic的事情,那些为了死去而活着的孤独的兵们的事情,以及他总感觉藤原莲的话里有话。

为什么只有放走纪德才能完全解决这件事情呢?

他隐约有所感觉,藤原莲并不是在和 mimic作战,而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东西博弈。

想着想着,织田作来到西餐厅前,停下了脚步。这是一座沿海的蓝色建筑,在海风的洗礼下已经布满了锈迹,建筑一侧是宽敞的公共停车场,一辆苔绿色的公车似乎很无聊地停靠在那里。

他推开餐厅的门,上方的风铃随着推门的动作而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和着这阵声音的还有少年清朗的声音。

“好辣!这个超辣的啊!大叔,简直太棒了啊!就像是掺入了地狱的熔岩诶!”藤原莲举着勺子兴奋地对着餐厅大叔说着,大叔笑呵呵的,显然对于这种面容精致可爱得像洋娃娃的少年颇为喜爱。

而旁边的太宰治却是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的咖喱饭,恹恹地像是被辣椒燃烧了所有的活力。

“要被辣死了啊,为什么咖喱饭会这么辣呢,难道是对人类有什么仇恨吗?老师,你的舌头难道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怎么会是我的问题呢?是太宰你不行吧。”藤原莲笑盈盈地将咖喱饭一扫而空,随意挑眉看向太宰。

太宰看着面前散发着辛辣气味的咖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全吃完了。解决掉最后一口,赶紧大口大口地喝着杯子里的水,他这才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人间。

“莲,太宰,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织田作放下东西,走近了餐桌。

即使作为底层人员他也清楚,港口黑手党这段时间为了对付mimic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餐厅大叔,大叔立刻明白了意思,笑呵呵地解下围裙离开了。

“为了陪老师来这里吃什么超辣咖喱。”太宰说着又拿起一杯水咕噜噜地灌进了喉咙,仍然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因为游戏这才进行到关键时候啊。”藤原莲插着碟子中的焦糖布丁,金黄的焦糖闪烁着诱人的光泽,Q弹的布丁被粘稠甜蜜的糖液包裹着,被银色的叉子毫不留情地划开身体,露出更为柔软的内瓤。

他并未抬头看向织田作,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织田作沉默了一会,放弃了没有结果的询问,随即走进厨房做了几杯咖啡,将其中的一杯递给藤原莲,“莲,这个给你。”

“谢谢啦,这味道真是不错呢。”藤原莲吃完了甜点正想喝点什么,他双手捧着咖啡凑到鼻子底下轻轻嗅闻。

房间里一时没有其他的声响,织田作看向上面,心中有些奇怪,“说起来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往常那些孩子可从来没有不吵闹的时候。”

“哦,刚刚陪他们玩了一会儿,或许是玩得太累了吧。”藤原莲抿了一口咖啡,褐色的破碎的液面倒映着少年微微勾起的嘴角。

太宰看着藤原莲,无奈地摇摇头,老师又恶作剧了,把那些小孩全都催眠,现在睡得死死的。

“这样吗,那我下次再过来看望他们。”织田作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接受了这种解释。

“别急着走啊,都说了游戏现在才进行到关键时候,不知道这一回合是谁获胜呢?”藤原莲抬头透过窗子望向外面湛蓝纯净的天空,余光中瞥见角落里那台绿色的车子。

上面的人看见织田作进了房屋,似乎按捺不住了,从车上鱼贯而出,开始包围这幢蓝色建筑。

藤原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与天斗,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