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斯塔（02）

“喂，阿娜斯塔，”乔伊斯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最近听到一个消息…”

“没兴趣，我要回家。”我把被撞歪了的书包带捋正，加快了步子。我的腿还算比较长，几步就把乔伊斯甩到后面去了。

“喂喂喂，别那么高冷嘛，”他小跑两步超过我，挡在我前面。“那个女吸血鬼的事，你听说了没？”

我无法忽略他，只能停下来，用我的沉默来表达我的极度不满。

乔伊斯见我迟迟不回答，便自顾自地说：“听说因为吸血鬼一族拒绝自行清理门户，领主便下了命令，让大陆上所有年满18岁的人——就像我和你哥——带上自己的银剑去抓捕那只吸血鬼。那只吸血鬼的栖息地在几天前被找到了，政府的人大概这两天就要来镇上征兵了。所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挡在你回家的路上了。”说着，他退到了一边，微笑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他的话在我耳边萦绕着。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满18岁的人都要去，这说明父亲也要离开。但是哥哥和乔伊斯呢，抓捕吸血鬼应该很危险吧？他们会死掉吗？我能再见到他们吗？想到这，我的眼泪涌了上来，我紧紧咬住嘴唇，控制着不哭出来。

“你放心，一定不会是最后一次的，毕竟祸害遗千年嘛...”说完这句半开玩笑的话，我转身就走，步子迈得飞快。并不是我急着回家，而是我怕如果继续待在那里的话，我会控制不住。

吱呀一声，我推开了那扇老旧的门，走了进去。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意外地没有质问我为什么回来得比之前晚。我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经过他身边时，他突然开口。

“对不起。”

他的声音极轻，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阿娜斯塔。”父亲抬眼看向我，轻轻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到沙发上，“我…我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对不起，阿娜斯塔，我也对不起你的母亲。我…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们家的两个女人。”他开始低声啜泣。

我伸出双手想抱住他，可犹豫片刻，还是只拍了拍他的肩。尽管他道了歉，我还是无法像普通女儿一样去拥抱我的父亲。

“没事的，爸爸。”我说，“我不在意这些的爸爸，真的。”

父亲听到这句话时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脸，大手紧紧地扣住我的肩膀：“真的吗，阿娜斯塔，你真的不会怪我吗？我就知道，我的女儿阿娜斯塔是不会责怪她一时糊涂的父亲的。所以你会好好对待你弟弟的，对吧？”他揩去眼角的泪，激动地抱了一下我，“好了，现在回房间去吧。”

我在关上自己房间的门之前，脑袋一直都是蒙的。

父亲为什么会那么高兴呢？真的是因为我原谅他了吗？还是因为我如果不在意他对我做的事就会好好对待弟弟了呢？所以，他只是因为担心我以后会迁怒于弟弟才来向我道歉的吗？那我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不能来向我道歉呢？为什么不能真心地、不为任何人地来向我道歉呢？难道我活该不被人喜欢吗？

父亲今天的话，又把我拽回了那个深渊。

“各位大陆居民请注意，请老人、儿童及18岁以下的居民前往教堂，18岁以上的居民请带上家里的银剑等武器到广场等待直升机。”

教堂内，刺耳的喇叭声混着周围幼儿的哭叫冲击着我的耳膜。我离开了教堂，手持银剑在门外游荡着，等着哥哥把弟弟送过来，再把银剑交给他。

突然，一群人向我冲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人流裹挟着向广场涌去。我试图挤出去，但人太多了，就像一股不可抗力，将我推进了直升机。

我向舱门挤去，快了，快到了。就在我的手快要扒住门时，轰的一声，它关上了。

我疯了一般地拍打着舱门，但无济于事。

直升机带着一个十六岁少女的绝望，向远处驶去。

我们已经到了那只女吸血鬼的栖息地，无线电广播告诉我们，现在不出意外的话吸血鬼应该在洞里睡觉，我们要从绳梯下去，进入洞穴，然后杀死她。

直升机停在半空中，按照原计划开了舱门，放下了绳梯。人们极不情愿地向门口挪去，我躲在人群中间，尽量缩成一团。

突然，那只吸血鬼冲进了直升机内。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叫，都拼了命地往后挤。我抓紧手中的银剑，顺着人流往后退。

“要去一个替死鬼！”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时间顿时静止了，人们都在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对方，我害怕极了。

突然有一只手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我撞到了前面一个男人身上。男人转过身，是父亲，我松了口气，笑了。父亲盯着我看了几秒钟后，发出了一声低笑。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他也把我向前推去。

一个，两个，三个…所有人都将我向前推去。我挣扎，但无济于事。我的灵魂在一点一点地被抽离，好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算了，就这样吧。

终于，我站在了那只吸血鬼的面前。她扑上来，咬住我的脖子。我用尽全力抱住她，滚下了直升机，并且将手中的银剑，刺入了她的心脏。

在下坠的过程中，随着她的生命渐渐流逝，她慢慢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是母亲！

她慢慢松开了我的脖子，手轻轻抚上我的脸。她深棕色的眸子里涌出泪水。

“阿娜斯塔，我的阿娜斯塔…”

母亲哭着将我抱在怀里，她的胸口处还插着我的银剑。

“是的，是我，妈妈。”我笑着流泪，“我可以死掉了，真好。”

我拔出插在母亲胸口处的银剑，把她送入了我的心脏，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可以陪你一起死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