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羽篇4太傅

　　自入宫以来，皇甫羽日日随着萧子戚上朝，读书，习武，同听太傅教导。

　　这总让他生出些错觉，仿佛还是从前，但终究已是物是人非，皇甫羽和萧子戚的身份却是对换了个彻底。

　　这一晃神的功夫皇甫羽便被太傅点了名，对上太傅沉静的双眼，他才惊觉，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

　　而他这位曾经严厉到近乎苛刻的老师，也已经老了。

　　皇甫羽不再是宫中可以肆意妄为，娇纵至极的皇子羽了，他以为早在父皇下禅让诏书，自己随长姐迁出皇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现在看着太傅历经沧桑，饱含隐忍的双眼，皇甫羽才发现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如被人惊醒一般，切切实实的体味到，皇甫家的江山易主了。

　　垂下眼眸，皇甫羽掩去眼中的情绪，恭敬的请罚。

　　“太傅，”萧子戚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孤愿替羽受罚。”

　　“胡闹！”太傅气得把手中捏的书册摔到地上，“君臣有别，礼不可废！且不说，区区一个侍读，主子读书的时候竟敢走神，就是太子殿下您犯了错，罚的也该是他！岂有主子替奴才受过之理！”

　　太傅说到这里，萧子戚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怕他在太傅面前出言不逊，皇甫羽抢先一步跪地请罪。

　　寒风刺骨，双膝触到坚硬如铁地青砖他不由打了个寒战，有眼熟的小太监颠颠的取了棉帛过来要给他垫在膝下，被皇甫羽婉拒，请小太监帮他取了纸笔，皇甫羽伏在廊檐下开始默书。

　　萧子戚强忍着怒意，听完了下半堂课，出来时正见皇甫羽捧着砚台哈气，天气太冷，冻住了。

　　一时间面色大变，萧子戚一把捏着皇甫羽的手腕，眼中的怒气有如实质，“你就这么作践你自己！”

　　手中的砚台摔落在地，断成两截，皇甫羽抿了抿嘴角，觉得有些可惜。

　　“太子殿下要教训下人，还请往别处去，老夫这是读书人的清净之地。”这动静惊动了太傅，他目光沉沉的压下来，言语间丝毫不顾及萧子戚的身份。

　　是啊，这就是太傅，脾气倒是一点没变，甚至比以往更甚。说起来，当年萧子戚十岁同他一起在尚书房听课，皇甫羽当年的众多老师全部都被牵连，唯独太傅被留了下来继续教导萧子戚。

　　那时候的萧子戚就让太傅头疼不已，极其聪慧却不服管教，而现在，看这情形似乎比以前更糟。

　　“呵呵，好一个君臣有别，礼不可废，”萧子戚怒极反笑，“敢问太傅，天地国亲师，师排最后一位，国居第三，孤乃储君，国之根基，太傅对孤如此不敬该当何罪！太傅您的礼教又在何处！”

　　不愧是萧子戚，什么都敢说，面对太傅从来不像皇甫羽一样，总是带着那么几分敬畏。

　　萧子戚的话掷地有声，太傅眼中微光闪动，皇甫羽竟在他苍老的脸庞上看出了些许动容和追忆的神色。

　　“太子殿下说的是，”太傅突然一反常态，恭敬的行礼，“老朽即刻向陛下请辞，太子殿下礼义两全，老朽再没有能教你的了，望太子殿下继位后能做一位明君。”

　　萧子戚一愣，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太傅说了什么，五指收紧，捏着皇甫羽的手腕越发用力。

　　太傅并不在意萧子戚的反应，语罢，将目光转向皇甫羽，定定的看他了一会儿，目光从萧子戚拉着他的手腕处划过，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朝外走去。

　　“太傅……”皇甫羽张了张嘴，情不自禁的喊出声。

　　寒风凛冽，铮铮铁骨，老太傅年轻时曾随承乾帝上过战场，皇甫羽刚满三岁，太傅便教他习武练剑，识文断字，皇甫羽记得，太傅提过，是皇祖父将太傅安排在他身边教导他的。

　　“李朔，替孤送太傅一程。”萧子戚看着皇甫羽，最终还是开了口。

　　皇甫羽知道他对太傅，有不理解，有埋怨，他们时常意见相左，谁也不肯服谁，好好的一堂课总会变成两人之间的朝堂辩驳，但是更多的却是对彼此惺惺相惜。

　　“是，太子殿下。”李朔打了一把伞，怀里抱了一件披风，一路小跑着去了。

　　这苍茫的天地间，太傅瘦长的身影好像一根……铁钎，不屈不挠，虽然可能抵挡不了天倾地陷，却始终坚定顽强的矗立在天地间。

　　纵然无力阻止皇权更迭，帝王禅位，却还是希望下一个继位者能是一位明君，太傅他比任何一位前朝老臣都看得清楚，看得透彻。

　　“啧，打算扎根在这了还是怎么！”萧子戚不悦的看着皇甫羽。

　　听他说话，皇甫羽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皱了皱眉，只好朝萧子戚伸手说:“拉我一把，腿麻了。”

　　“活该你！”萧子戚非常直白的表达了他的不满，“谁让你非要跪，拦都拦不住，现在好了吧，这双腿废了得了。”

　　“嘶——”正欲起身，腿上传来阵阵刺痛，针扎一样，皇甫羽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动作停了那儿。

　　“怎么了，是不是旧伤发作了？”

　　萧子戚顾不得生气，急忙伸手扶住他。

　　“没事，”皇甫羽缓了缓，抓着着萧子戚的手，咬牙站了起来，只是双腿僵直，几乎迈不动步子。

　　“你这样不行，”萧子戚皱眉，招来一个小太监，随手从身上解下来一个牌子递给他，小太监诚惶诚恐的接了。

　　“你去东宫，就说是孤要用轿撵，命他们抬到这来。还有告诉他们去找刘太医，命他在东宫侯着。”

　　小太监行了一礼，麻溜儿的去了。

　　萧子戚扶皇甫羽坐下，几个宫女利索的生上火，屋子不一会儿就暖了起来。

　　“好些了吗？”萧子戚手按在他腿上捏了捏。

　　“疼死了，”皇甫羽皱起眉，伸手一挡，“你不该做这些事情。”

　　“嘁！”萧子戚不屑的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腿，是当年为救我所伤，我才懒得理你。你看我这些年来，还这样对过谁？”

　　想到当年的事，皇甫羽眸色一暗，不再开口，任由萧子戚掀开他的裤腿，那些狰狞丑陋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中，皇甫羽微微闭眼，有些不愿去看，萧子戚倒是面色如常，他早就看习惯了，熟练的在他腿上的穴位揉按。

　　完全没有因为过了的这些年而生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