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万年

篱笆小院里弥漫着刚洗涤干净的衣物清新的芳香，白色床单随风忽左忽右轻轻摆荡着，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女孩站在那一片白色里定格成孙权眼中的一幅画，这一瞬间，他终于领悟到了一眼万年的含义。

对面，他一动不动地就这么站在那里，怕她一眨眼就不见了再也找不到踪迹。两年，他做过数不清的梦，不管梦境如何光怪陆离，最终都会定格在那同一张脸，可是现在，她却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风拂过步练师的发丝，她今天把一头长发编成一股鱼骨辫垂在右肩，利落又不失甜美，她轻轻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目光落在了一片飘落的花瓣上，视线刚要移到被风吹开一角的床单上，一个声音从另外的方向响起。

孙权低头看到花瓣飞落到了自己的脚下，再抬起头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的思绪翻江倒海。

“小宁儿！哎呀你怎么光着脚丫子？”

小娃娃光着脚跌跌撞撞从屋子里走出，扑倒在地上，步练师连忙冲上去，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不停地拍着他柔软的后背。

“乖，我们回去睡午觉好不好？”

小宁儿咿咿呀呀说着“婴语”，他笨拙地用双手在她脸上蹭了蹭，那笑容很是可爱，一看就知道是个很黏人的孩子。

从别人眼中看起来无比温馨的一幕却让孙权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有孩子了？她居然有孩子？这孩子是……他的心，像是要烧开了的水随时都会喷薄而出又不想烫伤自己。这一切太过出乎意料……出发之前，他以为自己一定会不顾一切冲上去将她抱在怀里，可眼前的种种如深水炸弹一般在他脑海中轰鸣的时候孙权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的脑海中原本在想着该如何出现在她面前，怀中的那个孩子却又让他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可惜，他激动的心情来不及平复，就被一个不速之客击碎了所有幻想。

“师师，我回来了！”

“阿馥？你不是在看店吗？怎么回来了？”

刘馥走过去把小宁儿从步练师手里抱起，担忧道“他们说今天镇上来了个陌生男人，我怕你有危险就想着回来看看。”

他背对着孙权从始至终没有露出真容，可小宁儿却趴在他肩头微微侧过脸天真地一手轻轻抓着刘馥的几缕头发，一边不停亲昵地叫着“爸爸”，仿佛在炫耀自己刚刚学会的新词。

步练师走过去松开小宁儿的手，打趣道“小宁儿，你怎么一天到晚跟爸爸的头发过不去啊？”说话间，她伸出手，将刘馥额前凌乱的发丝拨弄了一下。

“进去说吧，太阳大别晒着孩子。”她拎起木桶一手牵着被刘馥抱在怀中小宁儿的手，三个人走进了屋内。

就如步练师所说，今天烈阳高照让人睁不开眼，可孙权此刻却好像坠进了寒冷的冰窟里，他胸腔泛起一股强烈的酸楚，隐忍着咬住牙关，沉重紊乱的呼吸却出卖了这难以言说的心情。他好像是从云霄飞车上一跃而下般，一颗心随着她大起大落，直到跌进谷底。

刚刚那一幕……不，孙权松开刚刚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攥紧的拳头，仰着头自欺欺人似地笑了笑。他失神般后退几步，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狂奔起来。回到车里他重重关上车门。

“开车！”

一声令下司机慌忙发动汽车，可发动机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打火。

孙权向来没用耐性，可没想到这次他竟然急躁到下车直接打开主驾车门将人扔了出去。

不出片刻，那可怜的司机看着一路绝尘而去的车尾，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车速越来越快，孙权一脚油门踩到底，一道道残影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似乎在诉说着他的无助。刚才的一幕幕侵蚀着他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脑海中一点点浮现出有关她的回忆。

不，那不是她，一定不是她！他这么想着，她怎么可能会抛下自己？她怎么忍心抛下自己？可是渐渐他又想，比起被抛弃的痛苦，自己又宁愿是她，起码她还好好地活着……起码，她看起来真的很幸福……

混乱的脑海中两个声音不断争吵，方向盘在手里越握越紧。

“靠！你他妈的会不会开车啊？”

身后的司机喇叭快要按掉，忍无可忍打开车窗对他破口大骂。

好在这个插曲让孙权回过了神，他到底在干什么？竟然冲动到自己把车开出来……无心理会窗外气急败坏的人，脚下的油门慢慢松开，他好像忽然想通什么，打着方向盘驶向另外一条道路。

暮色将至，墓园里一片寂静，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

那天晚上被责罚来的年轻官员一见到孙权，手中的扫帚险些掉在了地上。

“总，总校长。”

他本以为孙权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却没想到他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给你个机会，办完这件事你就可以回去了。”

“真的吗？”年轻官员瞪大眼睛，激动到有些结结巴巴“是...是，总校长！保证完成任务！”

孙权面无表情点点头，慢慢抬手指着步练师的墓碑说道“挖开它。”

“什么？！”

昨夜下了场雨，空气中散发着淡淡泥土混合雨水的芳香，连带着步练师的心情大好，吃完午饭出去打扫院子的时候嘴里还哼着小曲，不过……很快她就会体会到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她头也不抬继续扫着地，心想这个时间师父也是时候该出来散步了，最近一天到晚扎在房间里研究阵法，到时候可别得了什么腰椎间盘突出。

“师父，阵法研究的怎……”

回过身，她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手里一紧，扫把上的尖刺就这样刺破了皮肤。

“嘶——”

步练师将手赶紧举到眼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掉了指尖的木刺将手指含在嘴里止血。

“你没事吧！”

没想到，再次见面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孙权看她吃痛的样子，想也没想将她的手抓起来察看伤口，不过很快那只手便用力挣脱，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你没事吧？！”步练师瞪着他仿佛在看什么登徒子，随后她将扫把横在面前，抬起头故作镇定“你谁啊？来我家干嘛？”

什么？她竟然问他是谁？孙权愣住了，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过她会是这个反应。

昨晚在阴雨绵绵的墓园里，他跪在地上亲手打开了她的灵柩，却发现里面是空的，他忍不住笑起来，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她真的还活着，活着就好......

想了一夜，孙权还是决定再次来到这里，并不是心甘情愿接受了现在的一切，他只是想她，想她想得太久太久了。

“不会讲话哦？你...你赶快出去啦！”

一把拽住步练师的手臂，强忍着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张了张嘴把想念的话收回去，看着那双直勾勾的眼睛，他默默吐出几个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需要一个理由，想了一整夜，孙权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接受却也没有办法抱怨，最后他想，自己只是需要一个被放弃的理由。

“什么，什么怎么回事啊？你很奇怪哎，放手！”步练师不仅挣扎着，眼神也有几分闪烁。

“一定要这样吗？两年了，这两年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过的？”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比对待陌生人还要恶劣的态度像是一把利剑狠狠刺进了心脏，他很痛，甚至有些委屈。

“我不认识你，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拜托这位先生你赶快离开我们家好吗？”步练师依旧态度强硬，可放在身后的右手却出卖了此刻慌乱的心情。

“好，这是你家，我不会打扰你，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为什么离开？”孙权的手垂下，两年过去，他发现只要对面站着的人是她，自己依旧毫无办法。

步练师垂下眼眸，她嘴角微动却说不出话。这时，不远处的脚步打乱了空气中的沉默。

“师师，这位是...客人吗？”是刘馥，今天店休他刚从镇上日行一善回来便看见了眼前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