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里是孙家地牢，想起在木屋里忽然闻到的迷烟，看来孙坚已经对我起疑心了，要不是这样他怎么会派人暗中跟踪到那里。
“父亲，你派人跟踪我？”
“这个女人不简单呐，仲谋。”
一定是我的话让孙坚想起曾经对我父母做过的事了，他背着手看向地牢狭小的窗口继续说着，
“你父亲我曾经看过一本传世神书，里面有一句话说，面生异相，必有天命。我还记得其中一句，天生反骨，鹰鼻犬齿之人，若早年失怙，则倾覆天下。”
呵，我倒想看看那本书上是怎么说他的，坏事做尽的人居然还会怕一本书。
“仲谋，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别忘了，切忌妇人之仁。”
“是，仲谋知道了。”
我看着他毕恭毕敬送走孙坚时不禁自嘲，果然，我永远也成为不了那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牢门被打开，我靠在墙上懒懒看去，孙仲谋一步步缓缓走了过来。
我毫无反应而他就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过了一会儿，等到我终于侧过头时，他犹豫了一下竟然蹲下身将水递了过来。
这是在干什么……见我不愿意张嘴，他用手指点着水沾湿了我的唇瓣，干涸的喉咙接收到信号让我不自觉抿了抿嘴唇汲取水分。
“明明还不想死，就不要嘴硬了。”
他捕捉到这个动作后伸手强行把水灌进我的喉咙。
“二少爷，孙坚刚才说的那些，是让你杀了我。”
“你听好了，我不准你死。”
有他这句话，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孙仲谋，你只有杀了我，才不会让孙坚起疑。”
他好像从我的话中得到了什么答案一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
“今晚别睡的太沉。”
扔下这句话他起身正要离开，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我脱口而出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我骗了你这么多年，你不是应该恨我吗？为什么还要救我？”
沉默片刻，他低着头开口，
“…别问为什么。”
来劫狱的人令我震惊，没想到，他会去找刘备那群人帮忙。
一路上很顺利的离开了孙家，在孙尚香的安排下我躲进了他们的住处。
这段时间，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只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外面似乎并不平静，不知道要在这里再待多久，数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又见到了孙仲谋。
那天我一如往常坐在窗前发呆，回顾着这些年被磋磨掉的时光，竟觉得只有来到江东之后才算真的活过一场。
孙尚香敲开房门让我去附近的树林里见一个人。
离开之前她却突然叫住了我，直到她神情复杂的说完那些荒唐的事，我回过神，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原来，我不是第一个骗他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在树影的遮挡下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可我从那颓然的姿态中一眼就看出来，他变了，好像一夜之间被人抽走了骨子里的骄傲。
一开始我们没有说话，坐在小河边静静待了很久，直到离开之前，我才开口对他说，
“如果不是因为复仇，或许我早就死了。所以，去之前别把我抛下。”
“可是这次连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没关系，我会陪你一起死。”
他摇摇头，握住了我的手“不要一起死，我们要一起活。”
要一起活…所以，他说的只是活下去的意思，还是…掩饰着被突然打乱节奏的心跳，我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静静陪他坐在小河边直到天蒙蒙亮。
孙坚，不对，是叶思偍败了，投身虫洞的那一刻孙仲谋跪在地上崩溃大哭。满腔的恨意释放过后信念崩裂的碎片扎进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像被冲进洪流之中，挣扎着不甘心沉底却又抓不住任何靠岸的希望。
心知这一切都会随着时间过去，但我此刻还是想做他的浮木。
“你说过的，要一起活。”
他的双手将我紧紧搂住，感受着那双颤抖的肩膀，我轻拍他的后背像在哄一个受伤的孩子。
尘埃落定之后，孙尚香离开了，江东只剩下他和一幢空落落的房子。
至少，外人看起来的确是这样，因为我又戴上面具重新做回了当初的暗卫，这一次，我只为他。
三分天下之后，他迅速整合了孙策和叶思偍遗留下的势力，通过我搜集而来的情报，进一步将权力慢慢转移到自己手里，稳定了江东混乱的政局。
冥冥之中，当孙仲谋真的成为我向司马懿复仇的唯一希望时，我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执着。
某天，孙仲谋打开书房的暗室找出了一把宝剑，那锈红色的剑柄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我差点撕碎手里的文件。
“赤霄…”
“什么？”他看到我拿着剑的手在颤抖。
“这是我父亲铸的剑，当初原本是一对，还有一把叫做青虹。”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剑交到了我的手里。
不久之后的赤壁之战，在诸葛亮的协助下吴蜀联手打败了曹操亲率的八十万大军。
孙仲谋凯旋那天我早早跑到码头等候，下船之后我看到他脸上有伤，肩头还扛着一把剑，意气风发地向我走来。
“完璧归赵。”
我稳稳握住抛在半空中那把剑的剑柄，竟然是那抹熟悉的铜绿……
想来青虹剑会在曹操那里，是因为当初它被司马懿拿走，而如今司马懿又选择投靠了曹操的原因。找到赤霄的时候我便想到了这一层，没想到他竟也是…
赤壁之战让三国局势稳定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曹魏书院改称曹操为校盟盟主，蜀汉书院紧随其后为刘备举办了上任仪式。
东吴书院自然不能落了下风，江东很久没热闹过了，今天典礼结束之后的宴会想必需要孙仲谋应酬的人已经排了长队。好在不久前他向周瑜告知了自己失聪的事，有这个人在场我也放心很多。
深夜，巡视完校防，我回到孙家又等了一会儿孙仲谋才回来，没想到这群人下手这么“狠”，他一身酒气摇摇晃晃推开一路架着他的周瑜，脱下外套扔在地上转身拖着并不协调的步伐上了楼。
“周会长辛苦了，这里交给我就好。”
送走周瑜，我捡起外套和掉落在楼梯上被扯下的领带，推开门走进书房。
见孙仲谋半躺在沙发上，我叹了口气，要不是他自己愿意谁能把他喝成这个样子。一边想着，我一边扛起一只手臂想把他送回房间。
“步练师，”他在我耳边说着，浓烈的酒精味弥漫在空气中“我现在已经是盟主了，知道吗？”
……来不及摘下面具，我点了点头。
“盟主交代的任务…必须好好完成，知不知道？”
按了按眉心，我感觉很无奈，醉成这个样子看来得去找找有没有醒酒药才行。
“听好了，我现在有个任务交给你…”
他把我拉了过去，我假装认真看着这个“醉鬼”表示配合，可接下来的话却像是突然掉入平静池水中的石头，搅动起我心里层层波浪。
“嫁给我。”
大脑被按了暂停键一片空白，他说的是醉话吗？这两年就算朝夕相处可平时我们从未有过任何逾矩，交谈也仅限于公事或是平常的对话，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他对我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可不得不承认，听到这三个字，我很意外，也很欣喜。
直到他伸手摘下面具，我才回过神，
“你喝醉了，别乱说话。”
“你刚刚都答应了，不准反悔。”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他笑了一下，指着自己的耳朵说，
“你的眼睛不会说谎，我听得见。”
说完他俯身过来在我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等一下，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孙仲谋，你在装醉对不对？”
“什么，哦，头怎么这么晕，你快扶我回房间。”
“……”
这天晚上，他没有让我离开。
洛神花静静绽放着，香气攀上窗台飘进了梦里。
从此以后，我住进了孙家，跟他像是一对平凡的夫妇一般相处着。每天被生活和工作的琐碎填满，没有什么浪漫的约会，也没有甜言蜜语，就这样日复一日简简单单的过下去。
或许听起来会让人感到厌倦，可对于我来说，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
就在我以为我们会永远这样下去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心里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定。
大乔回来了……时隔多年，她还是回到了江东。
这天早上睁开眼，身边空无一人，我披上外套下楼准备早餐却看见后院中，孙仲谋和大乔面对面站着像是在说什么。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有些惊讶，慢慢的开始感到害怕起来，是的，我怕。
因为就算是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就算我们已经是在这个世界上彼此最亲密的人，就算他对我再好，可始终，我都无法真正成为他的妻子。
他毕竟是东吴的盟主，就算被逼着也要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盟主夫人，每次看到递上来那些垒成山一样的推荐名册，他从来都是置之不理。
我以为他是为了我，可现在，我却忽然明白了，这个最重要的位置他应该是要留给那个注定不能拥有的挚爱之人吧。
这么一想，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说过爱我。是啊，就连那时让我嫁给他也是借着任务的名义，他不爱我，他只是需要我。
果然，她一回来，孙仲谋便开始找各种借口独自出门，然后过上大半天才回家。
耳边听着仆人叫我“夫人”，只觉得讽刺。
“最近怎么老是发呆？”
下午，他从外面回来见我站在窗前于是走过来问了一句。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人的关系好像是该更进一步才对，只要真心换真心，没什么能阻碍到彼此的事。”
既然他不主动，那让我开口好了。
“你…都知道了？”
呵，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谁告诉你的？！”
“每天找些莫名其妙的借口溜出去，你觉得我很傻吗？再说你真的有必要大费周章瞒着我？反正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诶，你干嘛这么说啊？我跑来跑去很辛苦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无赖？！
“孙仲谋，你真的很……”
这是什么？
他居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是亲自过目一下比较好，哪里不满意的话我好早点叫人改掉，免得耽误婚期。”
婚期？我懵了，他在说什么？
“哈？”
“哈什么哈啊？”
“你每天跑到外面就是为了这个？”
这下轮到孙仲谋傻眼了。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等一下，所以你刚刚在说什么？”
……
展开手里的纸，上面是婚礼礼服的设计图，裙摆上点缀着一簇一簇的洛神花。为了让它们可以缝制在裙摆上，他特意每天亲自去挑选足够漂亮的花朵，然后交给设计师处理成永生花。难怪，最近总是闻到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鼻子变灵了。
“可是，我好像不够资格当你的盟主夫人。”
捏着设计图，心里既感动又混乱。
“诶，说这种话的人可都被我教训过了。”
“你别太过分啊，他们只是不满意我又没做错什么，以后东吴书院还得靠这帮人呢。”
孙仲谋不以为然，一把搂住我，
“我问你，东吴书院到底谁说了算？”
我无奈的笑了笑“那当然还是你啊，尊敬的盟主大人。”
“嗯，知道就好。”
他一脸轻松，可是我知道这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这样一想，刚刚还误会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唉，怎么越活越幼稚了。
“我这种没背景家世又没有子嗣的身份，肯定是要遭人非议的，到时候你少因为这种事生气。”
孙仲谋忽然笑起来“子嗣，还是可以有的。”
……这人真是。
“我说正经的，喂，干嘛？放我下来！”
“我也是正经的，你没听那些内官整天唠叨什么绵延子嗣是头等大事吗？”
“大白天你发什么神经？！喂，孙仲谋！”
没过多久，有天在吃早餐的时候突如其来一阵恶心的感觉，我忍不住吐了出来，他赶紧扶着我回去休息，可还没走出几步我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醒来之后，我发现他很高兴，最近事务繁多压的人头痛，他好久都没这么高兴过了。
自从得知我们有了孩子，医生来家里的频率越来越高，不仅如此每天晚上孙仲谋都会强迫自己醒过来好几次只是为了确认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看着他眼底泛青，我于心不忍。
“你不用这么紧张的，我总不能睡着睡着突然停止呼吸了吧？”
“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
他神色有点怪异，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紧张一点总是没错。”
我假装点头应承下来，偷偷拿到了医院的资料，看来是时间过去太久，他快忘了我之前的身份，这点事怎么可能瞒得住我。
终于，命运赐予我的梦幻泡影被戳破了。要不是这个突然降临的孩子，我连自己就快死了都不知道。想想看，我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难怪孙仲谋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借着体检的名义带我去医院。翻看着病历，就在医生确诊我活不了多久的那一天，他让我嫁给他。
原来，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在倒数。
原本我这样的身体是不会有孩子的，可既然这个小家伙降临了，那么希望上天能够对我再仁慈一点，一点就好。
可惜，上天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不管怎样努力，就算是吐血虚脱我也要保住的这个孩子在第六个月的时候离开了。
“为什么不听我的？”
早在刚开始吐血的时候，他便强硬的让我放弃，要不是闹了一场让他怕了，事情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我躺在他怀里，擦掉滴落在额头的泪，抚上他的侧脸。
“我想，要是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世上的话，太孤独了。”
“你…你都知道了？”
“嗯”
我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像片残破的羽毛。
“给我一点时间，你会好起来的。”
曾经为了复仇我拼命活着却像具行尸走肉，好不容易拥有了太阳最后才发现不过是从裂缝中漏出的一丝光微微照亮了阴暗的角落，我向往光明却永远也无法从幽暗里抽身。那么我一个人陷入深渊就够了，谁也别来救我。
“孙仲谋，你是疯了吗？”
我冲过去拼命抢走他手上的东西。
“你要是真的签了字，我死了也不会原谅你。”
曹魏书院竟然在这个时候用华佗的灵药来谈条件，只要能治好我的病，便让他用几座城池作为交换。
“没关系的，听话，你马上就会没事了。”
让我看着他这个样子简直比死还难受，愤恨之下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孙仲谋，你看看你自己，还有一点盟主的样子吗？”
好在，他还没有那么疯魔，一言不发的松开了紧紧捏住协议书的手。
“曹操背后出谋划策的人是谁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灵药，明知道是假的，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没有办法……”
他跌坐在地上，卸下盟主的身份显露出颓唐的样子。
“你这个样子，我还怎么放心离开？”
“就不能留下来吗？不能不走吗？”
他拼命忍住眼泪却一点作用也没有，我抱着他轻声安慰，
“我会一直住在心里陪着你，你开心我就开心，你难过我也会难过，你的心死了，我才会真正的离开，所以让我一直活下去，可以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我，像是握住一捧沙。
最后的一段时光，孙仲谋再没有在我面前哭过，我们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这些回忆以后都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夜深人静的时候，当他想起来某个片段，或许真的可以把我唤醒。
今天，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没有宾客也没有司仪，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婚礼。
在洛神花树丛里，我终于穿上了那件他费心好久准备的礼服，看着镶嵌在裙摆上的永生花，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不过我并不羡慕它们永远都不会凋零，因为比起生命，我拥有更加珍贵的东西。
揭开面纱之后，他果然被我精心装扮过的面容所惊艳，别说是他，病得太久一直脸色憔悴的我今天看到镜子的时候也有些恍神。
“我，孙仲谋，”
“步练师，”
“今日订成佳偶，结为夫妻，在此敬告天地。”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
“海枯石烂，生死不移。”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好像听到了我们的誓言一般。
“盟主，我的任务完成了，有没有奖励啊？”
他对着我笑，眼睛里落入了星河。
感受着他的吻，我忽然想让时间在这一刻暂停。
“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摘洛神花那次，你说了什么吗？”
坐在花丛之中，我靠在他怀里闻着花香，回忆了一下。
“我说，我觉得你那时很孤独。”
“嗯。从前的确如此，只是后来你来了，我就好像忽然没有那么孤独了，所以一定要早点找到我好不好？”
“不怕我又骗你？”
他轻笑一声“我怕见不到你。”
“好，那下辈子你打算怎么认出我？”
他想了想，伸出手臂。
“留个印记，等我看见你笑就一定能认出来。”
抱着手臂，我狠狠咬了一口，好像这样下辈子就真的能见到他。
“孙仲谋，你怎么哭了，说好不可以哭的。”
“很疼。”他噙着泪眼眶通红，再说不出一句话。
我抬头轻捧他的侧脸，已是气若游丝，
“不要难过，我这一生最好的归处就是住在你的心里。只要你相信，我们还会见面的，一定会，会再等到重逢的一天……”
他骗我，他终究还是哭了……
一切都结束了，如影似幻，像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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