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不见

江上，一支规模不大的船队正在加速行驶，周瑜和孙权站在甲板向远处眺望。赤壁之战的胜利对于他们来说意义重大，天下人皆认为东吴和蜀汉面对曹魏这样强势的对手能一直维持到今天已是强弩之末，可这一仗他们以不到对方十分之一的兵力让曹操铩羽而归，不仅仅是解除了眼前的危机这样简单，孙权是在用这一战向天下人宣告，东吴书院从不会受任何人的牵制，他孙仲谋总有一天要夺取这天下统一三国。

“二少爷，那艘船上的人好像是师师姑娘。”

回过神，孙权顺着周瑜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步练师的那一刻他脑海中充斥的那些雄心壮志的念头暂且退下，顿时只觉得清风徐来，心生欢喜，脸上不自觉的笑开。

“阿权！”

步练师在船头跳起来招了招手，在仲王部队解除警备后靠了过去。

孙权伸手小心的将她扶上自己的船，又把沾在她发丝间的竹叶轻轻取下后，带着调侃说道“你就这么想快点见到我？”

“是啊。”

她歪着头眨了眨眼睛，这下倒是让孙权有些愣住了，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侧脸“这次怎么不脸红了？”

步练师低头窃笑“怎样？感觉你很失望？”

看来这段时间经过调教，她的确是成长了，既然是这样的话…孙权想着，他们的关系也该更进一步了吧？

“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答应我的事呢？”

“哦对，差点忘了！恭喜你班师得胜，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能做到的！”步练师竖起两个大拇指。

孙权笑着握住她的手“这场仗能赢得这么顺利你也有功，所以应该是恭喜我们才对。”

除了拿到秘籍之外，孙权想到，战场上自己在射出那关键的一箭之前是有些犹豫的，失去听力的他现在只能凭借视觉判断目标，当天的江面泛着淡淡的薄雾，虽然理智告诉他自己绝不会失手，可事关重大，到底还是有些隐隐不安。直到他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摩挲着三珲七珀戒轻轻放在唇边过后才让自己的心再次平静，稳稳地放出了那支架在弦上蓄势待发的羽箭，完成拿下胜局关键的一步。

那个瞬间，他意识到或许以后自己再也离不开她了。

“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件事，你要不要再想想看？”

面对孙权深邃的目光，步练师的呼吸有一丝慌乱，看着不远处的士兵们，她悄声说“回去再说吧。”

他轻笑“好，再过十分钟我们下船换小路回江东，这样比较快。”

“别！”她意识到刚刚情绪好像有点太过激动，顿了顿“我是说，我们走水路回去好不好？在船上看看两岸的风景感觉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这样吗？孙权想了想，伸手抚上她的头发“好，听你的。”

船只行进了一会儿，岸边一直很安静，步练师心里隐隐不安，刚刚看着孙权放松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把竹林有埋伏的事情说出来，想着仲王部队一直警戒着应该没什么问题，还是先让他好好休息顺利抵达江东再汇报好了。可现下转念一想，阿权在这样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万一还有追击怎么办？就在她正要开口的时候，船上突然出现一阵剧烈晃动。

“大家小心！有水雷！”

水雷？水路竟然也有埋伏！步练师立刻抽出剑下意识挡在了孙权身前。

“退后。”他一手拉住她的胳膊，上前一步。

突然，一颗烟雾弹在甲板上炸开，步练师听声辨位握着孙权的手一步步后退，好在烟雾没有散开之前跳上船的刺客也不敢轻举妄动。

很快，江上的风起，朦胧中她靠着听觉挥剑与最靠近的那个刺客打了起来，周瑜也在尽力抵挡另一边的攻击。

烟雾始终挥散不去，人影若隐若现，刺客不停的位移让她感觉到难以招架。

“师师姑娘！小心你身后！”

周瑜出声提醒，刚刚他在隐约中看见步练师背后闪过了寒光。

“多谢！”回身解决掉刺客，她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眼前一片白茫茫之中她冲着刚才的方向唤了几声“阿权，你还在这里吗？”

奇怪，分明只隔了几步距离为什么没人回应？想到这，她焦急地冲了过去。还好，步练师在伸手摸到他上衣勋章后松了一口气。

“江风马上就会把烟吹散，刺客一般会选择在视线清晰之后出其不意，千万小心。”

……

“阿权？”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回答？

来不及思考，一阵江风划过，刚刚还在弥漫的烟雾很快消失了。

果然，一个刺客在两人眼前一掌劈来，孙权反应很快，立刻抬手用烬烺焰化解了攻击。只不过下一瞬，步练师睁大双眼回过头想去阻止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刺客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凌厉的一掌正中孙权后背，瞬间他的嘴角渗出血迹，整个人在突如其来的惯性作用下跪倒在甲板上。

见到这一幕，步练师震惊之中慌了手脚，下意识扬起剑直直刺向刺客。

“住手！”

周瑜的呼喊迟了些，此时那唯一还活着的刺客已经应声倒地了……

“阿权！你没事吧？！”

顾不上把剑收回，她慌忙蹲下身想把孙权扶起。

“没事，我没事。”他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迅速站起了身。

伸手擦干净他嘴角的血，步练师的神情不由凝重起来，对于刚刚发生的种种她的心里有无数个不安的预感。

“没事了。”

孙权以为她只是被突然袭击的刺客所惊吓，上前用力将人抱紧，轻拍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只不过这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步练师始终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

终于回到江东，步练师坐在大厅一言不发，现在她的心里一团乱麻，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心里出现了一个让人十分不敢置信的念头。

孙权的实力究竟如何没有人比她更加了解。被王越刺中后她不敢再去跟他练武，因为孙权一定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己的右手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灵活，那么今天，以他的耳力至少会比自己提前发现身后有敌人才对……可他还是受伤了！这不可能，除非…

难道，烟雾没有消失的时候他不回应自己也是…

不会的，一定不是这样的，她不愿意相信这个答案。

可是，回想起再次回到江东后跟他在一起发生的那些琐碎细节，种种蛛丝马迹似乎都指向了唯一的可能……

“怎么还坐在这里？”

安排前来迎接的下属们离开之后，孙权从门外走进来，他没想到步练师居然还呆坐在大厅。

“阿权，你…要不然先去换身干净衣服吧。”

“好，那你等我，阿香应该马上就会过来了。”

看到他转身走向楼梯，步练师张了张嘴，犹豫之间捏捏手掌，试探性的小声喊了一句

“阿权。”

……

“阿权？”

……

“阿权你是不是故意不理我？”她越来越大声了。

……

“孙仲谋！你回头好不好？我要生气咯。”

可惜，他始终没有任何回应，登上的那些台阶仿佛在一步步印证那个可怕的猜测。

她不愿意承认，冲上楼梯不管不顾地用力拉住他的袖口。

“怎么了？”

孙权这茫然无知的反应让她一阵鼻酸，喉咙也开始收紧。

“阿权，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很喜欢跟在背后叫你的名字啊？”

步练师把紧握的手掌放进兜里不让他看见，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孙权不是傻子，他知道今天的种种一定会让步练师有所怀疑，现在莫名提起这件事情，他不由心下一沉。

“当然记得。”

两个人的表情都看不出任何异常，实际上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那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再试一次…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好啊。”他说。

“那你转过去，听到我叫你就要回头哦。”

慢慢转过身，孙权的手也放进了口袋，他低垂着眼眸似乎在思考。

默数三秒，他没有回身，而是开口故作轻松的说道“怎么还不叫我？”

……身后没有回应，他转过去看到步练师的那一刻发现她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竟然哭了出来。

她最后一点希望随着刚才那句话灰飞烟灭。她太了解他的“招数”，如果不是因为听不见，他怎么会把一个简单的游戏当成是试探……

“可是我刚刚叫你了。”

这样啊…终于还是没能瞒下去是吗。

孙权重重叹了口气，步练师的眼泪让他手足无措，甚至让他觉得“听不见”这件事是他的过错，一个无法弥补的过错。

“对不起，对不起…”

她后退着推开靠近的那双手“为什么要瞒着我？如果我今天没有发现你到底打算瞒多久？”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算知道失聪这件事自己瞒不了步练师一辈子他也不敢面对现实。大概这就是软肋吧，他做不到亲口告诉她这个残酷的真相，更何况这其中的原因更加让他难以言说。

“师师！”

楼下传来阿香的声音，她大概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一脸慌张。

“你们听见了？”步练师有些惊讶，直到她发现阿香和大乔不约而同保持沉默时，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都知道，是不是？”

“师师，你，你冷静一下好不好，我二哥他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她神色复杂的在孙权的注视下一步步后退，最终快步跑了出去。

在与门口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大乔立刻追了上去，阿香则冲上二楼来到二哥面前。

“你快把师师追回来啦！”

孙权低着头沉默，他脚下好像生了根一般无法迈出这一步。

他此刻突然觉得，像他这种残缺的人好像根本没有资格去拦住她，更没有理由把她留下来。

爱上一个人，是会把自己低到尘埃里的，哪怕是他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