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星星

特护病房里，孙权凝视着病床上的步练师，她现在戴着呼吸机安安静静的躺着，没了平日里总是元气十足的活力，这样的她还真让人有点不习惯。

经过长时间的抢救，医生总算尽力恢复了她的生命体征，只是现在仍然没有脱离危险需要24小时不间断的监护。

孙权把她的手轻轻握住放在唇边，他一向不屑鬼神之说可现在却希望上天能够听到他的声音让他的狗牙赶快苏醒过来，因为他刚刚才意识到自己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还没告诉她……

直到今天之前，孙权从未意识到当年的事件原来还有另外一个版本，原来事情的真相竟然并不是自己一直深信的样子，这么多年来基于错误的认知下他像一个被蒙蔽双眼的盲人在时光洪流中做出了一个又一个选择，这些连锁反应几乎快要改写他的人生。这个迟来的答案能不能带他走回本来属于自己的轨迹，他不知道。但至少现在孙权清楚明白的意识到，当看到步练师再一次替自己挡刀的那个瞬间，心里筑起的那看似坚固的城墙堡垒顷刻坍塌，他在废墟之中看见了自己最初想要奔赴的那个方向。

思绪万千，他慢慢回忆起当年那场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实战演习。

那场演习被安排在一座荒山，当时他被江东政敌派来的间谍暗算，中了一种叫做昏天暗地粉的毒。这种毒顾名思义，中毒之人会丧失五感动弹不了，虽然还有意识但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旦遇到危险只能等死。

好在察觉到自己中毒之后孙权迅速做出了反击，他怀疑对方还有其他帮手，立刻向考核组发出了求救信号。这种情况下尽量先保证自己不要中毒倒下才是最紧要的。

这次演习按照抽签顺序每十组为一个时间段进行考核，所以当时荒山上并不是特别容易就能碰到同伴。孙权考核的时间又接近天黑，如果对方真的有帮手，日落之前他不能抵达山底恐怕就真的危险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被几个刺客包围，刚开始还能应付，可昏天暗地的毒性一发作孙权立刻头晕目眩慢慢丧失了感官，他被刺客堵在一处山洞里，倒在了冰冷的石壁上。

本以为结局已定，当敌人的尖刀就要刺进身体的那刻，他连最基本的防御也无法做到。真不甘心啊，他的结局便只能是命丧于此，成为政治斗争下的牺牲品吗？

绝望中，他朦胧的视线里有个模糊的轮廓一闪而过，随即整个人陷入了牢牢的拥抱中，他的身体感受到一阵暖流，在五感马上就快丧失的情况之下他甚至怀疑这是幻觉，直到最后用尽全力触碰到了温润的血迹，孙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得救了，全身紧绷的弦瞬间松开后他很快陷入了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他发现自己还处在中毒的状态。昏天暗地粉虽然阴毒但它并不需要解药，只要随着时间的累积毒性会自行挥发。现在他眼不能看耳不能闻口不能言，甚至连气味也捕捉不到，不过好在已经可以通过皮肤的触感来判断一些信息了。

其实当他意识到那个救他的人是个女孩时，潜意识里立刻就浮现出了一张脸，只不过后来他得知“真相”后逐渐把这件事选择性遗忘了而已。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真的不知道她娇小的身躯是如何咬着牙在受伤的情况下一步步背着自己下山的，他们摔倒了一次又一次，孙权甚至想让她放弃了，可女孩却每次都只是帮他擦拭干净身上的泥土后继续努力地一步步艰难行走。记得半路大概是她崴了脚，孙权突然感受到一瞬间的凌空然后重重摔倒在地，接着迅速下坠滚落，他下意识想抓住点什么却根本用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在这十分危险的情况下，孙权感觉到有一双手牢牢护住了自己，替他挡住那些坚硬的石块和锋利的树枝。直到停下来，那双手的主人才缓缓松开了双臂，而她用力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慌乱又笨拙地察看他是否添了新伤。也就是在那一刻，孙权的心像是经历了一场海啸霸道的摧毁了所有一切，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强烈的心动，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这场海啸之所以会发生，是来自最开始，那张出现在脑海中熟悉的脸庞。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时而清醒时而又陷入黑暗，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孙权发现自己已经能模糊的听到一些声音，嗅觉也逐渐恢复。

这时，女孩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感觉到自己靠在了一棵树旁，接着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打斗的声音，难道还有刺客追过来吗？这群该死的混蛋！想到她正面临危险孙权的心口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一般。

片刻，周围安静下来，女孩再次靠近自己，只不过这次孙权感受到了那指尖传来的微微颤抖，脸上突然滴落了几颗温热的液体，她哭了吗？耳边似有若无的啜泣声让他很想伸手擦掉这些眼泪。

回忆到这，孙权突然想起那天在树下他曾问过她关于……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害怕吗？”

“当然害怕啊，不怕告诉你，我都被吓哭了。”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孙权握着她的手颤抖了，他曾经一度以为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自己流泪，那些从嘴角滑落的温热液体告诉他，原来自己从来就不是所谓的“孤家寡人”，原来有一个人曾经看重他胜过一切，他以为这一生注定的求而不得其实早已经悄悄被捏在掌心，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想想那时候再次醒过来，他跟她现在一样也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大乔的身影，现在再仔细回忆，其实明明她就站在不远处的窗边，故意装作嘲笑他的样子说着那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

“孙仲谋，这次多亏大乔救了你，要不你的小命早丢了，还不快磕头谢恩！”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他百思不得其解，大乔当时跟她在一组，按照最后考核公布的成绩来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才让她们互换了身份，记得当时自动识别考生成绩和身份的是一枚别在防护服上徽章，难道说……算了，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缘由，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孙权只是感到庆幸，这么多天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出口，他终于可以正视自己的感情，原来从始至终的心动都只给了她一个人而已。

叹了口气，他想到这些年来因为这个误会造成的种种后果，忍不住轻轻捏了捏步练师的脸。

“笨蛋，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害惨了？”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天对自己就这么轻易把她认错的惩罚吧。

窗外的夜色很美，月色如华，可孙权没有抬头，从现在开始，哪怕有一天日月无光也没关系，他知道自己还有一颗星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