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之青行灯

她提灯在街上走。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去哪里。　　

风吹来，都市的空气里已闻不到多少香烛锡箔燃烧的香味，所以孤魂野鬼们很饿，她也是。　　

她饿，但不穷凶极恶，因为鬼不吃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何况人死为鬼，鬼死为聻，不过是换种方式存在。　　

我思故我在，她思不起来自己是谁，所以不知道自己存不存在。所以她平时隐匿，只在每个中元夜，提一盏灯在街上走。　　

要去哪里，不知道。　　

要找人吗？不知道。　　

她提着灯行过纸醉金迷，看打扮火辣的女郎颤动着雪白丰乳在男人怀里娇笑；她行过柴米油盐，看穿着碎花衬衫的老人在灯下为宝贝孙子收拾杯盘碗盏；她也行过酩酊大醉、寂寞冷清、孤苦无依、月黑风高甚至山穷水尽，她只是提着灯，在灯火的映照下慢慢地走着，一路向西，再向北。每年她走的路都不同，但总是按照这个方向，先向西，再向北，她不追逐明月，也不贪恋红尘，只是提着灯，一直走。　　

十年前，她走过一处废弃的工厂，在那里看了一朵野花一整夜；五年前，她走过一片公园，在那里的古树上坐了一整夜；三年前，她走过一条公路，很可惜，来来回回数遍，什么也没找到；前年……去年……今年……　　她提着灯，随性行去，她提着灯，一年比一年走得更远。　　

没有鬼知道她在干什么，也没有鬼知道她的终点在哪里。　　

鬼不知道，人不知道，她不知道，老天或许，也不知道。　　

好在，没有鬼敢惹她。　　

曾经也有鬼试图杀死她，传说吞噬同类能够让力量大长，不过那只鬼只是饿了，饿了，就要吃东西，但是它选错了食物。　　

想吃她的鬼死了，她手中的灯只是稍许亮了一下，青绿色的灯光闪耀，那只鬼便死了，彻彻底底的魂飞魄散。　　

于是她提着灯笼，继续走。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走多少年，或许直到死为止吧。　　

是的，她已经是一只很老、很老、很老的鬼了，许多比她年轻的鬼都已经死了，可是她还活着。城市里的鬼们来来去去，只有她，每年准时在中元夜，提一盏灯，先向西，再向北，如同一场仪式。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更不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容易死，因为那盏青灯。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没有人知道聻是什么，也许是一只流萤、一根野草、一把金镶玉的汤勺、一柄锋如雪的名剑，也可能是一只大大大鬼，或者，一盏灯。　　

灯有白映雪的纸面，糊在青竹篾的骨架上，里头跳动着一团暖黄的光。　　

光晕里，有一对并蒂的灯芯，如今只亮着一根。　　

她在等待另一根。行过万里云和月，蹚过三生忘川水，她成为聻，青灯依然陪着她。　　

陪她看月、赏花、坐在树里，行在路上，重温遗失在滚滚年华里的美好记忆，等着有一天，他们又能在一起，再不分开。　　

他们不过七夕，他们过七月十四。　　

这是谁都不懂的，属于鬼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