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归尘

此时，正值晌午，酒肆延绵高楼迭起，远处两人并肩而行，只是气氛总有些诡异，前面的人冷着一张脸信步而行，旁边的男子笑吟吟地，时不时地凑在那女子耳边嘀咕几句悄悄话，结果总是千篇一律的相似，那人一次也未曾搭理过。

　　二人七拐八拐，走进了一家悦来客栈，小二肩上搭着擦桌布，弓着腰小跑了过来，笑道：“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萧序见状，装模作样地转过头去在一边打量着，陆蔏视若无睹，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随手抓了两锭银子递给那小二，说道：“两间上房，送些好酒好菜上去。”

　　小二接过银子满口应承，说道：“客官您放心，酒菜马上给您送上去。”

　　陆蔏只当看不见身后的人，上了楼，推开天字一号房门走了进去，正欲关门，一支手臂伸了进去，萧序未防那人已经将门关了下去，疼的惊呼一声，急忙抽出了手臂，龇牙咧嘴地甩着。

　　“陆蔏，你怎能如此狠心啊？”

　　陆蔏松开手，转头走了进去，说道：“我也没同意让你跟着我，你的房间，在隔壁，来我这里做什么？”

　　萧序踩着大步走了进去，笑地一脸奸诈，缓缓道：“你给我赎了身，我也没地方去，只好跟着你了，我说恩人，你不会就这么把我扔大街上不管吧？我可是会饿死的，你可不能这么做。”

　　陆蔏没诚想，自己好不容易大发善心救了一回人，却反倒被缠上了，真是流年不利，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不一会儿，小二端着酒菜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进了门，将酒杯摆放在桌上，又站了好一会儿，见二人剑拔弩张，一溜烟似的跑了。

　　萧序歪头看着陆蔏，大惑不解，问道：“你为何不给他打赏？”

　　难怪那小二方才不肯走，原来是在等打赏，陆蔏未语。萧序跟着她，自然是接下了随从一职，替她斟酒擦桌，铺床叠被。

　　二人喝着酒，萧序忽然道：“陆姑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

　　“当一个人打了你左边脸的时候，你最好也把右边脸送给他打，当一个人杀了你的母亲，你最好把父亲也送给他杀。”

　　陆蔏沉默了半晌，道：“这是什么道理？”

　　萧序目光平静地盯着窗外，低声道：“尘归尘，土归土，灰归灰，这就是生命，来自虚无，返回虚无。她给这世界留下了些什么？现在，就这样一语不发的去了，像尘、像土、像灰，她再也不会悲哀了，再也不会为获得和失去而伤心难过了。在她活着的时候，她从不敢正面说什么……而今，她去了，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不过是三两年的功夫，死人的事，活人就忘了，活人的事，死人也不记挂，也不在那三两年，也许是倏然间，转瞬即逝也说不定。”

　　江湖风云出我辈，江湖岁月催人老，放眼整个江湖，声名远扬的数不胜数，财宝美妾坐拥怀中，终有一日，他们为了心里的贪念付出性命，成为一捧黄土，那时，占地不过一米多，能记得的人寥寥无几，不过几年的光景，便忘得一干二净了。也有不沾染名利双收的江湖子弟，英雄豪杰，可他们的下场又如何呢？也不过百年光景，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记得那前尘往事，熟善熟恶，谁在乎？

　　“这烂天烂地！早已溃不成军，不如……翻了它！成就自己的天地！”

　　门外一道声音像一根线似的，飘入二人的耳中，那声音听起来很是低沉，又充满了愤恨，门外那道黑影极快，时而在门外，时而倒悬在窗户上，时而又从屋顶跑过。

　　萧序不慌不忙，反倒是笑了起来，陆蔏扫了一眼屋顶，放下酒杯，声音极轻，说道：“你知道白天装神弄鬼，吓唬人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吗？。”

　　陆蔏声音低的宛如一声叹息，却不显得无力，类似于传音，那该听见之人，一字不落地全听了进去。

　　片刻，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玄衣飘逸长衫，容貌俊秀绝美，身形硕长，脚蹬黑靴，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公子从屋外走进来。

　　人如玉，发如墨，眼如琉璃，眉如细柳，唇似红霞，齿似皓雪，一张俊美容颜绝世倾城。明明就是这样一个绝美的人，身上偏又散发着难掩狂放激扬的傲然气息，给人的感觉却又是那般空灵，他的一身气质独特不凡，宛如万物的宠儿，浑身上下无一不是好看得迷了人眼。

　　沈洵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主上。”

　　沈洵声音低低沉沉的，十分好听，慢悠悠的，却不含糊。

　　萧序微微垂着眼眸，片刻，眯了眯眼，抬眼上下打量着沈洵，脸色有些不太明显的阴沉，那阴森的目光在察觉到陆蔏转过头来时即刻收敛了去，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似的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洗洗睡了。”说着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此时，月光透过树梢的缝隙照下来，照在沈洵脸上，很绝美的一张脸，普通到走在人群中立刻便可以被发现，然而他形容间一种懒散的神色却又分外的奇异，仿佛那懒散深刻在眼底，骨中，血里，带着深深的疲倦与厌恶，厌了这尘世的繁华与凋落，争夺与杀戮，时光流转间丝竹悠扬、舞乐韶华、血流飘杵烽火连天，无数人的故事在他眼底，都已碾压成尘，散落为灰。

　　没了外人，沈洵也不在隐藏，不强迫着自己去笑地明艳动人，过了一会儿，他拱了拱手，道：“宗主，您可有见过神梦岛的常睢？”

　　陆蔏充耳不闻，转头问道：“见过秦霜那丫头么？”

　　沈洵摇了摇头，陆蔏面无表情地道：“找到她，跟着保护好她。”

　　沈洵见陆蔏闭口不提常睢之事，一路行至遂州，神梦岛灭门之事也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猜想，那神梦岛没落，付不起银钱也绝有可能，况且，陆蔏是个极安于现状之人，绝不会因为野心便甘冒大险取而代之鬼蜮。

　　二人沉吟不语许久，此刻月光照在脸上，陆蔏本就白皙的脸更加阴凄凄的，沈洵余光一扫而过，那眸底，竟一闪而过一道十分绝望的目光，仅仅是转瞬即逝，他眼里，却仿佛诉说了一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