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见结束之后,青衣就被狩谷拦住了。
狩谷一张脸黑得像烧焦的锅底:“前些天,我们收到通报,说这机构附近有名可疑男子在到处打探。我们已经找到该名男子,并且把他留在这里进行盘问了。请问您认识这名男子吗?”
青衣愣了一下,一时没适应他这么公事公办的官方语气,顿了顿才回答道:“见过一面。”
狩谷:“这个男人的手机里有您给他打电话的聊天记录。我们向他追问原因,他说不把您带来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青衣恍然大悟: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还能有再跟记者见面的机会虽然让人惊喜,但记者既然坚持要见她,狩谷恐怕就不会相信自己没有和那个记者见第二次面了。
事已至此,她当然不会拒绝,跟着狩谷走了。
他们一路上都沉默着,狩谷板着一张冰山脸,面无表情地走在她旁边,气氛降到冰点似的凝固着。青衣隐约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似乎不像只是把她带来和记者见见面那么简单,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向走道尽头的房间。狩谷替她打开门,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没有进去,而是守在门口,待她进了房间才把门关上。
记者果然在房间里。看见青衣,他显然很高兴,笑眯眯地迎上来:“哟!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我的行动好像有点太高调,被他们逮捕起来啦。”
青衣冷着脸在沙发上坐下,一副“请开始你的表演”的表情。
这个人被抓了还要拖她下水,让她觉得很不爽。
“别这么冷漠嘛。”记者腆着脸走上来,“你好像给我打了电话是吧?”
“你为什么打探晴人的事情?”她反问道。
“……真是不留情面啊。好吧,我就单刀直入了。”记者耸耸肩,“是你吧?拿走了那张照片的人。”
青衣:“哪张?”
“夹在我笔记里的照片啊。你有印象的吧?”
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张一男一女的合照来。“对对对,就是这张。”记者一边说,一边伸手就要来拿,青衣一缩手,把照片藏到背后。
“告诉我它的来历,”她微笑道,“我再考虑一下要不要还你。”
“呃……”记者有些为难,“这个……嘛,其实我也是捡来的啦。在这座岛上。”
“哪里?”她紧咬不放。
“这我可不能说。”记者摆手,“这次谈话搞不好还有人在监听呢!要是我说漏嘴,恐怕就不只是被强制遣返咯。”
青衣下意识地一皱眉。
“哎,这张照片,送你好了。”记者说,“你也在调查‘如月晴人’对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微笑着说道,“我本来就是如月晴人的指导员,对他有所了解也是正常的吧?记者先生,既然这里有可能被监听,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好好,别那么严肃嘛。”记者并不在意,显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总之,你有兴趣的话,想办法调查一下这张照片吧。你不是已经知道了那个‘如月晴人’跟岛上过去的事件有关系吗?”
这话说的隐晦,况且青衣根本就对于晴人和过去的事情一无所知,更别说是什么“过去的事件”了。但是反应过来之后,青衣便明白他在暗示什么——晴人被关在这里的理由,或许就藏在这座岛上。
“恐怕下次我不毁容都没法再来这个岛啦。所以,我希望你回大陆的时候,稍微泄露一下这里收集到的情报。我会出个好价钱的哟?”记者挤眉弄眼地说,“对了,虽然我是不知道你凭什么经验才当上指导员的,但是我建议你别完全相信这里的家伙比较好……尤其是,那个警卫。”他向门口努了努嘴。
青衣眯起了眼睛:“什么意思?”
门忽然被推开,狩谷冷着脸走进来:“时间到了。”
“啧。到点了么?你们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会挑时间。”记者悻悻地说道。
“请等一下。”青衣忽然站起来,“我有事情想问一下记者先生。”
两人都愣了愣,没预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发话。
“这个,”她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好像字母表的N的镜像文字,你有看过吗?”
“……什么?”记者一头雾水。
“您说的是什么?”狩谷也看着她。
青衣明白自己得不到什么线索了,于是摇了摇头:“没见过就算了。”
记者有些不满:“没见过。你说话不能痛快点儿吗?!”
“这回说完了吧?”狩谷往前站了一步,拦在青衣面前,扬了扬手中的证件,“还有,回头麻烦你好好解释一下这张伪造的上岛许可证是怎么回事。”
他警告似的瞪了那个记者一眼,转身带着青衣出了房间,把门关上。
青衣看着他用钥匙将门锁上,也不着急,安静地等着他开口。木门终于落锁的声音和钥匙相互碰撞的声响交杂在一起,掩过了狩谷刻意克制的语气:“我有话对你说。”
“好。”她语气轻快地应了一声,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去咖啡馆吧,方便。”
走廊里陷入长久的静默。他们顺着灯光昏暗的阶梯下楼,脚步声在老旧的楼道里交错响起,压抑得像沉甸甸的鼓点。
咖啡馆并不远,人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少。向来热情的文森特老板并没有跑出来迎接他们,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风声,青衣也装作没觉察到什么异样,若无其事地往座位上走。
“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吗?”
背后传来狩谷没有起伏的声音,青衣泰然在椅子上坐下来,说道:“交代什么?”
狩谷在她对面坐下。
他们同时沉默了一会。半晌过后,近乎凝固的空气里,传来了他不大的、平稳的声线:“你骗了我。你和那个记者见过第二次面了,是么?”
青衣抬起薄薄的眼皮看他。
她的神情有些恹倦,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别的什么,瞳色本就浅,这样子看人的时候,冷得近乎薄情寡义。
“不用那么严肃。”她很快露出一个微笑,“我只是想知道他在调查什么。”
男人的脸色逐渐沉下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越发不近人情。“我说过我不希望你插手这件事。”
“可是狩谷先生没有对合作伙伴做到公开坦诚。”青衣抬起眼睛,仍是笑着说道,“我们一开始谈好了,我恢复晴人的记忆,你替我查我想知道的事情,但我不记得我有说过要把调查全权交付给你。怎么,我要查的事触及到你的利益,你想反悔了?”
“没有。”狩谷长久地凝视着她,眸子里却是乌沉沉的一片黑, “青,我在为你的安全着想。”
女孩的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仿佛戴久了的面具在脸上生了根,却比任何一个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都要冷冽:“借口。”
咖啡馆里的人似乎又更少了一些,几个座位上冷冷清清地坐着人,唱片机悠扬地放着上世纪的古典乐曲。不知为何,青衣恍惚地想起了给那个还没有给晴人寄去的CD机,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听音乐,喜欢听什么样的歌。
“狩谷先生,”她的声音稍微软了一点,仿佛连高傲的身段也一并放低了,“我来到这座岛不是偶然。你应当明白,从我被那个人盯上开始,我就注定不会安全。”
狩谷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仍是不死心地道:“谁?”
“让我来到这里的人。”青衣叹了口气,“一定要说得这么明白吗?要是一开始我没有接受这份工作,大概第二天就会在街道上被打晕送到岛上来了。说什么让如月晴人恢复记忆……真的只是如此吗?恐怕只是个幌子吧。那个人要的到底是晴人的记忆,还是……”
她垂下眼帘,嘴角似是而非地牵了牵,笑意带着三分凉薄和嘲讽。“……我?”
狩谷哑口无言。
“如果你母亲真的和这里有关,你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他顿了一会儿,紧皱的眉间有一点恳切,“我向你保证,你想要知道的真相我一定会替你查到。你什么都不用做……”
女孩脸上的笑容没有变:“是吗?”
她的瞳仁轻轻转了转,浅透的眸色里带着一点彻骨的冷意。
“我不信你。”
指关节轻轻在桌子上叩响了一下,发出啪嗒的一声响,伴随着心脏重重下沉的声音。
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狩谷听得一清二楚。坐在咖啡桌对面的女孩连姿势都没有变动一点,可是那一刻,所有应当属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的东西都已经悄然从她身上褪去了。
她敛去了笑容抬起眼,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眸漂亮到了极点,却是一双冰冷的、无情的眼睛。
似冷血的蛇。
第一次见面时她在沙发上醒来的时候,她的目光也是这样的。
狩谷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在监控室里的情境。白纸黑字上明白地剖开了她的谎言和真实,被审判者却在镜头里回过头一笑,干净得像一捧冰雪雕刻的霜花。
“就说到这里吧。狩谷先生,希望你能重新考虑这件事。如果你坚持己见的话……”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们的合作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狩谷放在膝盖上的尾指条件反射似的动了一下,说道:“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女孩轻笑了一下。“你不会。”
“你们都需要我,不是吗?”她说道,“我得走了,狩谷先生考虑好了以后,我们再谈谈吧。”
她转身走了。
门口的风铃叮铃铃响了一声,玻璃门外的海风拂过少女的长发,发梢轻飘飘地划了个弧度,仿佛掠过的余风在人的心尖上拨弄了一下。
神出鬼没的文森特老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桌边,在狩谷面前放了一杯红茶,笑道:“她太聪明了,对吧。”
狩谷看着那杯红茶微微一皱眉,略有些不解地看了老板一眼。“青小姐点的。”文森特解释。
他呷了口还氤氲着热气的红茶。入口清香细腻,不甜不淡,和咖啡的甘醇苦涩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他想起那杯带着咖啡拉花的卡布奇诺,问道:“她喜欢甜的?”
文森特只是笑:“或许是吧。”
狩谷没有再说什么,一口气喝完了那杯红茶,付了钱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