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这世间，本不该有南麟，唯润玉一人足矣，然……”琈话音渐渐低沉，尾音中夹杂着一声叹息，她似乎是不想再多言，眉宇间染上了一丝不耐烦：“二位请离开吧，不然莫怪我不给面子，赶你们出去。”

　　“仙子话音未尽，叫我等如何放心离去？”润玉上前一步，拱手道：“既然言至于此，还请仙子悉数道来。”

　　可惜琈并没有因他礼数周全便网开一面，水袖一挥，两人便被传送出了别有洞天。润玉皱起眉头：“这玉石之灵并不简单。”“确实，区区器皿之灵竟然能压制我们的灵力，甚至将我们强制驱逐出去，闻所未闻。”邝露悄悄攥紧了双拳，目光低垂着掩盖慌乱的神色，也就这一低头，看见了床榻上，南麟天真残忍的笑颜。

　　那一瞬间耳畔的声音又响起：“我同姮（héng）佛略有交情，看在她的面子上提点你一句，西天是个好去处。”

　　姮佛仙子，邝露的生母。姮佛在天界活跃的时候，也正是先花神梓芬在天界名声大噪的时候，各路八卦的、不八卦的神仙的目光，总是围绕着梓芬转悠，表面看来，确实将姮佛衬的有些暗淡。

　　要说为什么要将这二人放在一起比较，也是有缘，因为这两位的真身，皆出自西天极乐世界。梓芬是佛祖座前的一瓣莲，因感悟佛道，化为女童，能号令百花，又有花容月貌，是天道亲自挑选的花神。而姮佛，则是观世音菩萨因同情人间疾苦而流落的一滴泪珠，在玉净瓶内修得人身，一直是菩萨座前的侍佛童子。

　　观世音菩萨，世人又道观自在菩萨，乃来生所见之主，同体大悲，无缘大慈，普救人间疾苦。那一日，菩萨动情悲恸，再次泣泪，待浩劫化解、情绪稳定以后，他将姮佛派到天界，叫她成亲生子，这才有了邝露。

　　西方诸佛，是能窥得天道的人，菩萨无情无欲，却叫自己的弟子离开佛界堕入红尘，可见其背后深意。姮佛长相本就不及梓芬惊艳，又是从西天而来，众神待她十分敬畏，并未生出男女之情，唯有当时还有些纨绔脾性的太巳仙人，不依不饶的紧追身后，最终抱得美人归。

　　“说起来，若不是当时水神、花神和太微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夫人同仙人的故事未尝不能流传为一段佳话，一个是纨绔贵公子，一个是贤良冷美人，当时仙人为了求娶夫人，也颇耗费了一番功夫，改了大大小小无数个陋习，又在身后追了上百个年头，浪子回头，不正是那些话本上常写的吗？”侍候过姮佛的一位仙侍笑着感慨着。

　　因为听见琈提起母亲，邝露不由自主的走到了母亲生前居住过的院落，便听现在还在这处院子里洒扫的仙侍零零碎碎的又说起了当年太巳仙人和姮佛仙子的往事，邝露竟不知，太巳仙人竟有这般痴情的时候，心里嗤笑了一声，不甚在意，又听那仙侍在那里叹气：“仙人和小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模一样的执拗，可惜啊，当时若肯稍微低头，又何至于此。”

　　这倒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上一辈深藏在心中的痛楚，游离在不知所谓中的悲恸，只要多听这仙侍说两句，就全都清楚了，可是邝露总觉得，现在还不是知道一切的时候，总要亲自去一趟西天，才能更懂一点父母，更懂一点自己吧。

　　因此她辞别这位仙侍，绕开太巳仙人和南麟众人，悄悄回到了天宫。先行一步回到天宫的润玉正在藏经阁里翻阅资料，像是不找到这玉石之灵的来龙去脉便不罢休，邝露上前道：“陛下，适才离开别有洞天时，那琈传音入耳给我，听那话里意思，该是叫我去西天问清因果。因此邝露……”

　　剩余的话堵在他扬起的竹简里，天帝陛下温柔的笑着：“我们一起。”

　　“可是陛下，那人既然传音给邝露，应当是邝露自己的事情，陛下没必要白走这一遭。”

　　他仍是笑着，带着些无奈的宠溺：“润玉在意你，那些不太好的私事，我都想陪着你。”

　　几百年前，佛祖曾派白鹤传信，提前告知邝露润玉将要沉睡的信息，让她不至于六神无主。佛界行事，一向顺应天命，邝露从不曾想过，几百年后，她竟会来到此地，向佛祖问一问自己的命。

　　两人一路御风飞行至西天，早有侍童等在门外，见他们来，施了一礼：“久候二位施主多时，还请跟我来。”

　　两人对视一眼，邝露略有些惴惴不安的心在他安抚的目光下渐渐平静，连忙随着侍童而去，莲池上的小桥曲曲折折，四周寂静只能闻得低沉的诵经声，邝露竟觉得亲切不已，仿佛幼时便在这样的经文声里长大一般。

　　而润玉也不知不觉便被诵经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感觉灵魂都受到了抚慰，再一晃神，就看见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菩萨，方才引路的侍童却不见了身影。

　　两人向菩萨见过礼，菩萨轻笑着取出玉净瓶里的杨柳枝在他们的眉心处各点两下，随后看着邝露道：“今见女施主，如见故人。”

　　“回菩萨，邝露的母亲，便是姮佛仙子，有幸得菩萨指点，修得人身。”

　　菩萨道：“那孩子红尘里有一劫数，如今已重回佛海，伺机降生。而我看你，也有一个劫数。”他闭目盘算，额间一点朱砂发出金光，须臾，他再次睁眼，道：“这劫数，同你身边的天帝有关。”

　　“菩萨，敢问是什么劫数？”听见同自己有关，润玉便问了一句，谁知菩萨看了他许久不语，良久才道：“天命所归，却其位不正，怪哉。”他忽然悲悯的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万年以前，万鬼浩劫。

　　忘川河的两岸生长着数以万计的曼珠沙华，据说每一个执念未消的灵魂转世投胎，前世的执念便会化作曼珠沙华的种子，慢慢生长成鲜艳绝望的彼岸花。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生生相错。

　　坔（làn）音是在一片怨气和绝望中修得人形的彼岸花，种下她的人是一个英年早逝的官家小姐，一心期盼着能和前世的情郎在阴曹地府相见，一起走过奈何桥，奈何鬼差凶恶，她被强迫着饮下孟婆汤，浑浑噩噩的投了新胎，只来得及留下一枚种子，替她等着情郎。

　　坔音从有了意识开始就在等人，但是她却不知道等待的那人姓甚名谁是何模样，等了几百年，等到她自己都和鬼差成了好兄弟，还是没等到。

　　孟婆和她关系好，偷偷跟她说：“就算你等到了又如何，跟他定下三世情缘的人也不是你，不如好好的留在地府修炼，将来成仙，找你自己的姻缘去。”坔音觉得言之有理，便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当个递碗的小工，期望着哪一天自己成了大罗金仙，在地府里混个一官半职，最好能号令群鬼，比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还要威风。

　　她哪里知道，神仙没当到，倒是先成了魔头的傀儡呢？地府里最不缺少的便是煞气、死气，久而久之，煞气凝聚成魔，开始有了思想，有了野心，可他只会怨恨，只会毁坏。坔音能力低微，完全没有抵抗之力，被这魔头控制着，魔力大涨，在奈何桥上滥杀无辜，数以百计的魂魄被她打的魂飞魄散，身上背负了无数的业果。

　　十八层地狱的深处，还有一片如同鲜血般通红的桃林，据说这里的桃花原本同凡间一样粉嫩，后来一位陨落的上古天神将自己的心头血滴在了桃林，从此这片桃林变成了火焰一般的颜色。

　　煞气聚成的魔头比地府里许多人都厉害，几位阎王爷都没在他手里讨到好处，而他的傀儡坔音第一次展现自己的天赋竟然是被魔头利用的时候，她竟有了不死之身，这一次消散，没多久便从另一株曼珠沙华上重生，花不死，人不灭，要知道地府里最不缺的，就是曼珠沙华。

　　就在众人绝望时，从通红的桃林里飞出一个白衣的公子，带着满身的生气，拎着桃木剑把煞气魔头打的抱头鼠窜，生克死，死坏生，天道定下的规矩，这两个一生一死此消彼长打了几天几夜，别人想插手都不能，只能看着干着急。

　　谁知魔头拼尽全力对付白衣公子，竟让坔音趁机恢复了神志，她身为彼岸花，既是生又是死，趁其不备加入战局，同白衣公子一起击杀了魔头，两人又耗尽全身灵力将先前魂飞魄散的无辜鬼魂超度进了佛海蕴养生气，自己化成点点碎片消失不见。

　　从此，桃树便带上了驱邪的功力，人间术士驱鬼正道，多是用它。

　　白衣公子击杀煞气魔头，拯救数以万计的鬼魂，有大功德，而坔音被人利用造下杀孽，后来虽击杀煞气魔头将功折罪，仍然欠着白衣公子一份恩情，因此，天道安排，下一世，坔音要还他一命以报恩情。

　　只是恐怕天道也料想不到，真有这么一帮痴人，妄想着逆天改命，最终把它定好的路数，更改的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