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触景生情忆往事

这一夜，宋泊安睡得极不踏实，梦中总是会出现一幕幕熟悉的景象，那些画面一一闪现于眼前，那些场景是他的梦魇，他不断挣扎，却始终无法逃脱。梦境中，那些血淋淋的画面在他眼前闪回，他拼命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得任其循环，那些曾笑着闹着的身影冲到他面前，在他眼前接连倒下，他徒劳地抓着，试图阻止这一切，却只能抓到一团团血腥味的空气，鲜红的血充斥着他的梦境……最终他在一片血色中惊坐而起，满头大汗，心跳如擂鼓，却因剧烈的头痛不得不重新躺回榻上。他将被子裹住脑袋，蜷缩成一团，被子下不断泄出压抑而绝望的哭声，不知过了多久，他哭得倦了，便又陷入沉沉的昏睡中。

窗边的身影动了几分，却又隐入夜色之中。

他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晚，他理了理混乱的思绪，依旧是那个一袭青衣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只是脸色略显苍白，失了唇色，整个人看起来更是憔悴了几分，不过他的神态却依然如往日般，温润如玉，淡雅出尘。他望着窗外的月色，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缓步走到梳妆镜前，仔细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他的脸庞轮廓柔和，五官精致，只是略显苍白的脸色让原本俊俏的容颜增添了几分病态，看起来竟是楚楚可怜。他的唇瓣有些干燥，嘴角挂着几丝血迹，一缕墨色的长发垂在脸旁，遮挡住了半张面庞，一对泛着水意的桃花眼，澄澈而清透，只是那双素来温柔的眸子里却荡着浓重的哀伤和愁绪。他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指腹触及那层薄薄的皮肤，微凉，似是冰霜。

林怀瑾公子，该用药膳了。

他回过神，转头，正好迎上林怀瑾一脸担忧之色。他微怔了怔，苍白如雪的脸上旋即又浮起温润的笑意

宋泊安你去取些蜜饯来吧，待一会我用膳时吃

林怀瑾林怀瑾见他这模样，心中苦涩，却也配合他轻笑

林怀瑾公子多大的人了，还像儿时一般怕苦贪甜。

宋泊安神色怏怏，做出一幅苦态

宋泊安若是早知药这般难喝，定不要那大夫来调养了。

林怀瑾公子净说些傻话，好了，我这便去了，这御医精制的药膳是躲不掉的。

怀瑾说着轻点宋泊安额头，转身离去，转过头的一眼却盛着深深的担忧，她知道他怕是又做了噩梦，为了不让她担忧，偏是又挤了笑意出来，又想支开她，罢了，便让他缓缓吧。

宋泊安望着林怀瑾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良久无言。

估摸着时间，林怀瑾端着蜜饯回来了。她将蜜饯放至他面前。

林怀瑾公子，您尝尝看味道如何，是您最喜欢的杏脯。

他抬眸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蜜饯，轻轻伸手取了一枚含如口中，酸甜的味道唤起了那飘飘忽忽的回忆，好像很久之前，曾有个少年笑得纯良

少年大哥，咱们此次回京，你可要给我买杏脯！我盼了许久呢，男子汉大丈夫，你可得说话算话！

宋泊安笑得无奈，宠溺地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宋泊安好好好，你这小馋猫，进步这样大，早该好好奖赏，等咱们回去，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想着忆着，便是一声叹息。宋泊安望着窗外的皎洁明月，沉吟了许久，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颤。

宋泊安瑾儿，帮我装一袋杏脯吧，免得日后又念得紧。

林怀瑾打趣之语才要说出口，却看到宋泊安微蹙的眉头和那微抿的嘴唇，他的目光有些失焦，像是在与她说话，又似只是在自言自语。

她垂下眼，识趣地也不再出声，默默为他盛着杏脯。

宋泊安瑾儿，你与瑜儿为何不寻个新去处呢？论你们的才学品性，定能大有作为，本不用随我受此般罪。

她微微怔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公子定是又感伤了，浅浅一笑，起身作揖行礼

林怀瑾正是公子品行端方，扶持有道，我与瑾儿才得以对这世间道理通晓一二，便连这名都是公子亲赐，自当尽心服侍公子。

他的目光一直望着外面的月色，仿佛在思索什么，听闻她的话，却只是淡淡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

宋泊安瑾儿，你不必如此，你们本就出身门第，如今你为我做的已然足够。

他的目光依然落在月色之中，朦胧间，似乎在很远的岁月里，也曾有这样皎洁的如水月光，只是，月下的那些欢声笑语，却愈发听不清了。

她望着他的侧脸，只觉平日云淡风轻的他此刻看起来是如此脆弱，令人忍不住想要保护他、疼惜他。

她想起，那年她不过七岁，她们的父亲，林知州于朝堂之上惹恼了大理寺少卿郑卓，郑卓处事八面玲珑，又是颇为记仇的性子，而后一夜林家闯入一群劫匪，家院中霎时火光连天，她与妹妹那晚刚好悄悄外出赏烟火，堪堪逃过那凶残劫匪们的肆虐报复。她们望着一片废墟，流干了泪，懂事沉稳的昔日大小姐背着哭累的妹妹，在万家灯火的元夜街头几日流连，直到不小心撞到了那意气风发的鲜衣少年，当时他正与旁人说笑，看装束应是服侍他的人吧，言谈举止间却更像朋友。宋泊安眼疾手快扶起她们时，俊俏的眉宇间神色忧虑，他领着她们去了医馆，见无所大碍，变戏法般从旁边的人手中接过两只糖葫芦，笑着递给她们，眉眼弯弯，温润如玉，此后终于改变了她们的命运。曾经是公子守护着她们，如今也该是自己护着公子了。

她轻咬着下唇，不知为何，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她记忆中芝兰玉树的俊少爷与如今满目忧愁的他渐渐重合，她不忍看他悲戚的神色，只得强压下眼眶中的泪水，佯装轻松地笑了笑

林怀瑾公子，又说哪儿的话呢？天色已晚，用过药便去歇息吧，莫要想得太多，劳心伤神。

宋泊安明日陪我出去走走吧。

宋泊安话音一转，突然敛起忧容，弯起眉眼道。

她微微一愣，却仍旧微笑着劝慰

林怀瑾公子，您身体未愈，若是出去吹了风，又受寒入肺，只怕是会更严重的。

他故意背对着她，连那药都不肯喝了，颇有些赌气的意味。

林怀瑾见状不由心中暗叹，只觉他此刻真像个需要人哄骗的孩童，不禁觉得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