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
这是我和他的认识的第十年,在一起的第七年。关于我们的十年,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
是遗憾也好,是留恋也好,我们都不再是我们了。
十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可也足够让我记一辈子。
就是有些痛罢了。
“星星太多了,但你是最暗的那颗。”
十年前,他就是用这样一句话与我搭讪。
“为什么是最暗的?”我不解的问他。
“其他的星星都在争相斗艳,可你不一样。我不喜欢那些暗自较劲的人,反倒安安静静的人最能吸引我。”他看着我笑了。
我被他的笑吸引住了。
很阳光,很健康的一个人,长的也很干净,学校好多女生都喜欢他。跟我不一样,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比。
我因为家庭的原因,一直都不爱说话,甚至是交朋友。
可他却不一样,他不会忽视我的存在,反倒更在意我。
其实刚开始的我是很抗拒的,因为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哪怕是父母……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至于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我还记得那是我们认识的第三年,那天晚上,我们因为什么吵了一架,他跑出去喝酒,喝到店里打烊,也把自己喝醉了。
店员没有办法,用他的指纹解开了手机,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您好,您是这位先生的朋友或是亲人吗?很抱歉这么晚还打扰您。是这样的,这位先生在我们店里喝醉了,可是我们现在要打烊了,能麻烦您过来一下吗?”
“喝多了?那为什么不打给他爸妈?”
“这位先生的通讯录里只有您一个人啊。”
只有我一个人??
我愣了一会儿,直到店员再次出声叫我:“先生?您在吗?”
“哪个地方,我现在过去。”
“南淮路遇人酒吧。”
“好。我十五分钟左右到。”
我知道这个酒吧,原新池以前跟我说过。
我十五分钟之后出现在了酒吧门口,替原新池结了账,将他背上了车。
“原新池?”我试着叫他,说来惭愧,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他家在哪里。主要是我没有问别人家地址的习惯,我觉得很冒昧。
算了,已经睡死了,叫不醒,先去我家吧。我心里想着。
于是打了出租回了我家。
我给他熬了绿豆汤解酒,沙发上那个人睡的很熟。他睡觉的时候也好好看,我的手指顺着他的鼻梁往下划,划到嘴唇。
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他了,但是我不敢告诉他,自卑包裹着我,怕他只是想和我做朋友。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我听着就烦……但是无奈外面的人一直在喊,我只能开了门。
“干什么?”我不耐烦的说。
“干什么?我来干什么你不知道?”门外那人嗑着瓜子,把瓜子皮扔在我家门口,“我没钱了,给我点。”
我倚靠着门框站着:“你讲不讲理,我上个月才给你了两万,你要是安安生生过日子,一个月别说两万了,就是一万也够你生活了,你偏要赌。”
“我是你老子,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你不给我我就告你,告你不履行赡养老人的义务!”
“赡养老人是让你拿钱去赌的?我怎么不知道法律有这规定?”
“你少废话,快给我,别以为你上了大学就可以山鸡变凤凰了!”
“没有,不给。”
“你给不给?”那人抄起旁边的棍子朝我肩膀抡过来,我用手挡了一下,刺骨的疼痛从手臂传来。
“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谁是你老子了是吧?让你给我钱你就给我,哪儿那么多废话?”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
“你想死是不是?跟你那赔钱货的娘一样作。”
下一秒,门口那人被踹飞出去。
我立马扭头,看见原新池手插在兜里,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眼睛里透着不高兴和我从来没见过的怒意。
“不想死就给我滚。”很干脆的一句话。
“你以为你是谁啊?敢打我?”
“谁给你的胆子敢动俞旧林?”那人伸手将我护在身后,“我最后再说一遍,不想死就滚!”
“你是谁?敢不敢去打听打听我俞城?”
“哪个道上的垃圾?”随后甩出一张银行卡,精准无误的扔在他脸上,“卡里有五万,拿好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也别来烦他。顺便,去打听打听我原新池的名字。”说罢,甩手关上了门。
我搓着手臂,又麻又疼。
他把我拉到沙发上,找到了茶几下的医药箱,拿出云南白药,对着我胳膊就是一顿喷。
“嘶。”我疼的抽了气。
“哟?还知道疼呢?我因为你不知道呢。”
“人哪有不会疼的?”
“疼你不会还手?”
“我……”
“我什么我?被欺负惯了就不会还手了?”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醒了?你装醉?”
“对,我装的,不装你能来找我?”
“……”我很无语,“我哪有那么小家子气?”
“是谁趁我睡着的时候摸我?”
我顿时脸红,尴尬的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我把胳膊抽回来,把脸别到一边去。
“受伤了就乖乖上药。”他把我的胳膊重新拉回来,继续给我揉着胳膊,“我没想到他会真的打你,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打的又不是你,你又不疼。”
“我疼……”
“什么?”我听见了,但我怕我听错了。
“我心疼……”
我脑子一片空白:“你为什么会心疼?”
“哪有人看见喜欢的人受伤了还能无动于衷的?”
“你说什么?”我是真的愣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喜欢你,你受伤了我心疼!”
“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我没有存手机号的习惯,甚至父母的都不存,独独留了你的。”他一边给我揉着胳膊一边说,“我装醉是因为我怕你生气不想见我。”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我有个好赌的爹……我妈也早就去世了……”
“那是他们,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我性格也不好,我没谈过恋爱,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有我就行了。”
“我到底哪里值得你喜欢?”
“哪里都值得。”他侧坐着,一只手绕过我撑在沙发扶手上,看着我,问:“你呢?”
我侧过脸,脸上红的发热:“我……喜欢”
“你”字还没说出口,便被一片柔软堵住了嘴。他撬开了我的牙关,一点一点侵蚀进来。
外面是耀眼的阳光,盖着我们,吻在春光之下。
……
思绪被拉回现实,我的眼泪已经落满日记本,字被泪水洇开,成了一个个看不清的墨团,比起我对他的爱,我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和这墨团一样,模糊不清。
我蜷缩在角落,哭累了,就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梦里是春光之下,我们的起点。
……
南淮医院的医生办公室里,原新池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报告单,颤抖的声音惹人心疼:“医生,我还有多久……”
“看这个情况,最多三个月了……看开点吧……”
“好,我知道了……”出了医院,他坐在车里,大哭一场。
哭的不是他要死了,是他死了俞旧林就会没有人照顾……
哭够了,他才拿起手机,翻着相册,翻看着他们的一点一滴。
他亲自和俞旧林提了分手。一边的人心如刀绞,一边的人悲痛欲绝。
明明他们还计划要明年办婚礼,要在所有人面前许下一辈子的。
可就是这样,命运总是爱捉弄人,一道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坎横在面前。
天不遂人愿……
俞旧林收拾好了东西,搬回了自己原来住的家。
他总是这样,来的悄无声息,所以走的时候也不声不响。
正是这样的懂事,才让原新池更心疼,他痛到呼吸都是颤抖的。
好疼……已经分不清是病在作祟还是俞旧林默不作声的离开让他的心疼。
大概都有吧,大概心疼多一些。
原新池一口血呕了出来……意识模糊不清,他强撑着起来吃了药,躺在沙发上缓了很久,久到他已经睡了过去……
直到有人来了……
“原新池?”来人是原新池的哥哥姜新堰。
他走进来,看见客厅地下醒目的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叫了原新池几声,发现沙发上的人根本就没动。
他直接扛起人去了医院。
……
两个小时之后,抢救室的灯灭了,医生走了出来,问:“原新池的家属?”
“我是他哥。”
“亲哥?”
“是。”
“医生给病人下了病危通知书。”
“病危通知书?什么意思?”
“病人胃癌你们不知道吗?”
“不知道,他没跟我们说过,一直都是他自己住,我今天刚从国外回来,给他打电话一直都不接,回家就看见客厅地下一滩血,他躺在沙发上怎么叫都叫不醒。”
“你这当哥的也太不关心你弟弟了,病人就剩三个月了,还总是情绪不稳定,很影响病情的。”
“三个月?!”姜新堰愣了……他出国出了十年,没想到回来接的第一份大礼竟是弟弟的病危通知书。
“先来签个字吧,这次必须要住院了。”
姜新堰的手颤抖的接过那份病危通知书,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确认上面的名字是原新池,拿起笔签下了姜新堰三个字。
“姜新堰?”
“我跟母亲姓。”
“哦。”
走廊只剩下姜新堰一个人了,男人坐在椅子上,沉默的流着泪。
“三个月……三个月……”姜新堰喃喃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如同天打雷劈一般,不敢置信一直健康的弟弟居然得了胃癌,而自己这个当哥的却从来没有仔细关心过弟弟。
两三天过去了,ICU里的人终于转醒,人躺在床上虚弱无力,醒来就看见他哥坐在床边守着他:“哥,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给你收尸!”姜新堰气不打一处来。
原新池嗤笑一声:“你没有告诉小林吧。”
“我知道你的脾气,你不会跟他说的……”姜新堰抿着嘴,“你不跟他说,你也不跟我说?什么意思?”
“我是不想让你担心。”
“不让我担心?你这样我怎么能不担心?你这让我怎么跟爸妈交代?”
原新池笑着摇摇头,说道:“算啦,算啦,都已经这样了。”可是下一刻泪水却糊了满眼,“最后这三个月,就麻烦哥哥送送我了,等我走后,再告诉小林吧。”
“新池……”姜新堰也红了眼眶,“是哥哥没尽好责任,是哥哥没照顾好你,是哥哥的错。”
“不怪你,你也是为了我。”
病房里,暖气还在供应,但此刻的城市,也已经悄悄有了入春的念头。
原新池死在了春天。
那天早上,原新池说他口渴了,想要姜新堰去打水喝,他已经好几天没喝过水了,此刻的精神却比前些天好了点,也肯喝水了。
但两人都知道,只是死前的回光返照罢了,姜新堰出去排队打水了。
原新池在病房里吊着最后的精神,拿着纸笔写下了一张字条:
春天,可真美啊。小林,我们结婚了。
然后撕下来,对折,在空白面写下:给小林。
其实是原新池昨天晚上做的梦,梦里他和俞旧林办了婚礼,向所有人宣告俞旧林是他的爱人,一辈子。
他醒来就告诉哥哥了。
……
等姜新堰打了水回来,床上的人安安静静的躺着,已经没有任何呼吸了,旁边的屏上心跳变成了一条线,上面写着数字0,被子上一支笔压着一张字条,字条上是“给小林”三个字。
姜新堰手里的水壶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刚打的水撒了满地,他跑着去叫了医生。
医生来了病房,做了最后的抢救后,仍不见心跳有变化,便用手电筒照了原新池的瞳孔,听了原新池的心跳,然后看向姜新堰,说了句:“请您节哀。”
三天后,姜新堰带着弟弟的骨灰,葬在了自家的山上,那个位置很好,是看日出日落的绝佳位置 旁边种着栀子花。
俞旧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站在一旁,身着一身黑。
三天前,他接到了原新池的电话,可是电话里的声音却不是他的,男人低沉的嗓音宣告了原新池的死亡:“是小林吧,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新池去世了,你能来一趟栀园吗,有东西要交给你。”
俞旧林挂了电话,沉默了一刻钟。
他已经哭不出来了,出门打车去了栀园。
姜新堰交给了他一张字条,俞旧林打开一看,是原新池的字:
春天,可真美啊。小林,我们结婚了。
“临走前一天晚上,他做了梦,梦到他和你办了婚礼,所以就留了这样一张字条。”
“……谢谢”
“想哭就哭吧。”
俞旧林终于忍不住了,眼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他缩在沙发一角,像个失去家的孩子。
确实是个没了家的孩子。
姜新堰转头回了卧室,也在关上门的刹那哭了出来。
如果说俞旧林是没了家的孩子,那姜新堰就是没了亲人的家。
自父母去世后,他一直充当着家的角色,如今最后一位亲人也走了,他这个家,没有留恋了。
原新池的葬礼结束了,亲朋好友都散去。
俞旧林也回了家。
他把原新池写的那张字条粘在了他的日记本上,下面是俞旧林写的:
春天好美,我们结婚了。
第二天,姜新堰放心不下,想来看看俞旧林。
可是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开。
问了邻居,说没有见到俞旧林出门。
姜新堰很敏感,直觉一定是出事了。
等门开开后,客厅里没有人,姜新堰打开卧室,眼前的情景和送弟弟去医院之前的那一幕重合。
床上的人盖好了被子,面带微笑,只有一只右手伸出被子,右手手腕上是触目惊心的一道红色,地下是一个刀片和一滩干涸的血。
床头柜上有一本打开的日记本,被笔压着,本上粘着原新池写给俞旧林的字条,下面是俞旧林回给原新池的话。
“春天,可真美啊。小林,我们结婚了。”
“春天好美,我们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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