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睡前故事

后来。

　　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仙风道骨的正派道长决不能有一位妖类伴侣，人妖殊途，若天下人知晓，堂堂修灵门的首席长老娶了个妖精做道侣，甚至有了一个半妖血统的孩子，那么无论是谁，门派上下、甚至整个门派的招牌，都必将遭人议论，损毁声誉。

　　章怀桉意外的聪慧让长老们不愿放弃他，他是很好的继承人人选，经过商议的结果，就是只将齐诗以迁出门派，令她不再出现于大众视野，并对外宣称突发恶疾病逝，这样他们便会好好看住章怀桉并保住他的身份地位。

　　“病逝”，便是要将她从道门百家中抹除，永远不得再次踏入这个圈子半步，说的好听是叫迁出门派，难听点，就是将她赶出去。

　　小怀桉虽然不懂人情世故，但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没想到自己犯的这次错误，会将母亲永远流放。

　　那一天，他躲在长老一贯议事用的庭院后边，悄悄看母亲被父亲和其他长老团团围住，众人皆面色凝重，聚在一起讨论母亲的去向。

　　听到一位长老说，“齐诗以，修灵门容不下你，你早该清楚，拖到这个地步，说是咎由自取也不为过——”

　　小怀桉箭步冲出来，红着眼睛对他们大吼。

　　“娘亲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说容不下她！？”

　　“明明犯了错的是我，你们惩罚娘亲做什么！”

　　“你们是不是在欺负娘亲是女子……所以把过错都加在她的身上？！”

　　母亲目光悲悯地看着他，同样眼底发红，却没说出话来。

　　父亲站在人群里，面色铁青，“章怀桉！你能不能懂点事，回房间去——”

　　他看着父亲，不可置信，“爹爹，你为什么要帮长老说话？你不是很爱娘亲吗？！为什么你也要让娘亲离开！”

　　“事关门派，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掺和的！”

　　父亲拽着他，将他带离庭院后，命两个弟子捆住他的手脚将他送回房间，他撕扯着嗓子一路哭喊，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小怀桉坐在床上抱住自己的身体，把头埋在臂弯里闷声哭，啜泣的声音无助又委屈。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推开他的房门，轻声呼唤他。

　　“怀桉——”

　　小怀桉扬起僵硬的脖子，跑下床奔向她。

　　“娘亲……他们真的要你走吗？”

　　母亲把他搂在怀里，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只是温温柔笑着用袖子给他擦眼泪。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掉小金豆了呀……”

　　“怀桉，要成为坚强的男孩子。”

　　“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要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

　　她说了好多好多个要成为，大概是因为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把自己对于未来的憧憬和希望全都告诉了他，连同所有的祈愿和祝福。

　　她想，她应该不会再见到自己的孩子了，那么只好祝愿他成为最好的自己，这是作为母亲最真诚的爱意。

　　“怀桉不要难过……对不起……是娘亲的错。”

　　她的嘴角弯弯笑着，声音却带上了哭腔，“对不起啊……娘亲怎么就让你难过了呢……”

　　天要黑了，她收拾好情绪，给小怀桉做晚饭，都是他最爱吃的菜。

　　父亲难得地没有忙他的门派事务，和母子俩一起吃饭，全程沉默寡言，面上依旧冷淡。

　　饭后，母亲陪他下山逛了一圈，去凤凰牙的街头集市上买了些小零食和玩具。

　　集市上的灯火温暖明亮，叫卖声不绝于耳，像以往任何一个温馨且普通的晚间，她牵着小怀桉的手，东走走西看看，聊着最家常的话题。

　　到了规定的入睡时间，她坐在他的床头，给他讲上次没讲完的寓言故事。

　　“就这样，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老虎的袭击了……今天的故事讲完啦，我的怀桉，要乖乖入睡了——”她抚摸他的额头，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像是鬼使神差的感应，小怀桉多问了一句，“娘亲，明天晚上你还会给我讲故事吗？”

　　她心底一颤，仍然笑意温婉，“当然会……怀桉快睡觉吧，不按时睡觉的孩子可不听话。”

　　小怀桉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闭上眼睛安心入睡，他感觉得到，即使自己没睁眼，娘亲还会守在自己身边，等着自己彻底睡着。

　　然而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听过娘亲讲的睡前故事。

　　他只有每天尝一丁点娘亲给他买的零食，轻轻摆弄母亲送他的玩具，盯着母亲留下的物件，无声呜咽着，回忆母亲在时的样子。

　　好多天后。

　　娘亲买的零食吃完了。

　　玩具旧得生灰了。

　　母亲还没有回来给他讲第二天的睡前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