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蒋跃接到任尔的电话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半，清脆的手机铃声把他和蒋礼都吵醒了，蒋跃猛地起身飞扑过去静音，揉揉眼睛才看清是任尔来电。

　　“喂...任老师...”蒋跃鼻子闷着接通电话，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蒋礼一手拍上他的脸让他小点儿声。

　　“蒋哥，我打架了，在局子里，来接我一下。”对面任尔的声音听起来比他还闷，蒋跃心里猛抽了一下，以为是任尔哭了。

　　“怎么回事儿啊任老师，这大半夜的...”蒋跃歪头夹着手机穿外套，提上鞋正准备出门，想了一下还是回房间多拿了件外套，“等着我，你别乱跑。”

　　“哥，我出去一趟，早饭不用给我带了。”蒋跃轻声说，也不知道蒋礼有没有听见，索性开门就出去了。

　　“注意安全。”蒋礼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别跟人起冲突。”

　　“嗯。”

　　蒋跃把外套搭在自行车的前把上，抬腿跨了上去，心想着哪里走能抄近路。派出所在西巷路中段的位置，比较接近城市边缘，那一片治安比城里乱多了，净是些酒吧足浴店之类让人浮想联翩的地方。

　　北方的小城虽然已经入了夏，夜里还是会凉很多，凌晨这个点儿差不多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蒋跃的手和脸被风吹得冰凉，额头上却冒出细密的汗。

　　只要任尔别出什么事儿就好，蒋跃骑得飞快，主街道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强烈的心跳。

　　骑过四中再往西就是西巷路路口了，一群小青年在车道上东倒西歪地逛荡，其中一个在路中央砸碎了手里的酒瓶子，指着人群里的一个女生骂了几句下流话。那女生想是也喝醉了酒，尖声尖气地回嘴。

　　蒋跃皱皱眉拨响铃铛，从他们旁边迅速掠过。

　　“会不会骑车子啊！不长眼的！”有人大着舌头吼了一声，其他人放肆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蒋跃头也没回，举起右手朝后面比了个中指，随后就是一声怒骂。

　　这里的人，好像很多都是这样的，没有规矩不讲礼貌，随时随地都可以撒泼打闹，像天空永远挥之不去的阴霾。

　　骑进西巷路之后周边的环境就不一样了，大大小小的酒吧、网吧、足浴店门前的激光灯一家比一家闪，揽客的店员笑容可掬，进出的人们熙熙攘攘，要不是蒋跃看了表，真以为现在是大白天。峄城西巷路派出所的牌子在这样的灯红酒绿中显得黯淡无光。

　　蒋跃扯了车把上的外套从车子上一跃而下，三两步跑上派出所大厅外的台阶，冲进去问前台值班的警察：“叔叔，我朋友，和我差不多高，高中生...”

　　没等他说完，警察就指了指里面的屋子：“我知道，在调解室里。年纪轻轻的就惹那些小混混，一点儿不知道轻重，你好好说说他。”

　　蒋跃头也没点迈开腿就往里走，推开门，一股酒臭味扑面而来，门边的凳子上瘫坐着一个人，凳子旁边还有两个坐在地上满脸是血的。蒋跃抬眼扫了一圈，看见任尔在一张会议桌上低头坐着，跟前站了个民警好像在训话。

　　他大步走过去，任尔听见了声响慢慢地转过头，满眼的红血丝和结了血块的头发衬得本就白皙的任尔苍白无比。

　　“还敢回头呢！头不疼了？”民警赶紧拍了拍任尔的肩膀，让他把头转回来，“你是他朋友吧，我们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头上的伤口止住血了，不过是酒瓶砸出来的伤口，得再清理一下...”

　　蒋跃头皮紧绷，后来民警说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只觉得浑身的血直往脑子里冲，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操他妈的谁干的？！”蒋跃一拳砸在桌子上，拧起眉瞪着门口三人，“你们，谁？”蒋跃语气里透着一股陌生的凶狠，一旁的民警被他吓得愣了愣。

　　任尔伸手拉了拉蒋跃的手腕，轻声开口：“蒋哥，我没事。”

　　蒋跃被任尔这一个逞能气到：“你这叫没事儿？”

　　“你朋友算伤得轻的了。”民警小声开口，门口那仨，两个腕骨骨折的，一个小臂骨折的。要不是我们派出所经常接待他们，知道他们脾性坏的很，今天你朋友也别想走了，伤人这么重。”

　　“那是他们活该！”蒋跃把外套拿给任尔，扯起一边的袖子帮他套上，“疼吗？”

　　任尔像是被电了一样身体抖了抖，抬起头看向蒋跃，眼里噙着泪点了点头。

“赶紧回家吧，到白天带你朋友去医院检查检查。还有，以后别跟这喝醉的尤其是长得就流里流气的人起冲突，你看你长得多白净啊，哪打得过他们。”民警指指门口的混混，又拍拍任尔，“快回去吧，手机在那个箱子里 ，自己拿就行。”

　　任尔拿出手机，屏碎了一半，还哗啦啦掉了几粒渣。蒋跃接过来用袖子扫了两下，笑道：“明天去换一个吧，这也太碎了。”

　　任尔坐在蒋跃的自行车后座，紧紧地抓着座位边缘，蒋跃松开一只手向后摸索任尔的胳膊：“你扶着我吧，怕你手吃不上劲儿，一会儿骑快了掉下去。帽子带上了吗？”

　　任尔在后边轻“嗯”了一声，伸手抓住蒋跃腰侧的外套。

　　过了许久，任尔把额头靠在蒋跃的后背上，手上也收了收紧。

　　“怎么了？是不是困了？”蒋跃腾了一只手护住任尔，“先跟我说你家住哪，我得送你回去...”

　　“蒋哥，谢谢你。”

　　“谢什么，以后别让我这么担心，大半夜的跟人打架。跟阿姨说了吗？”

　　“没有，她不经常回来，我不想让她知道。”

　　“阿姨会担心的，明天去医院处理完伤口，跟她讲一声好吗？”

　　“好，听你的。”

　　任尔靠着蒋跃闭上眼，鼻腔是蒋跃外套散发的让人安心的清爽气味，他很希望这条路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

　　“四中...然后往哪走来着？”蒋跃问。

　　“直走第二个路口右拐就到了，大铁门，有个灯泡，很好认。”

　　“收到！”蒋跃拨了拨铃铛。

　　骑进小区，任尔探着头给蒋跃指路：“哎蒋哥，往西...往右往右！右拐！”

　　“都说了我不认东西南北...”蒋跃一把转过车头，任尔收紧胳膊抱住蒋跃，两腿在地上撑了一下才让车子稳稳停在楼道口。

　　“蒋哥，你真的是笨蛋。”任尔脸贴在蒋跃背上嘲笑道。

　　任尔住的小区因为是老旧小区，所以户型比较小，很多都是简单的两室两厅。进门是一张灰白的大理石餐桌，椅子都整齐地码在桌子里。左边客厅的沙发是灰色的皮质沙发，小阳台用玻璃门做隔断，看样子阳台上摆满了绿植。看起来甚至有些轻奢的装修风格和这个老式小区简直格格不入。

　　“我妈比较喜欢这样的风格，虽然她不常住，但是是她设计的。”任尔让蒋跃坐下，自己去帮他拿拖鞋。

　　“沙发好软！”蒋跃瞪大眼睛，“这沙发睡起来应该很舒服吧！”

　　“客人不能睡沙发哦，蒋哥。”任尔摆了摆食指，右手提了一只医药箱，“等会儿帮我处理下伤口吧，头发结块儿了。”

　　“别等了，现在就来。”蒋跃接过药箱，取了两只棉棒沾满酒精，“我先把你脸上的血擦干净啊，要是碰到伤口了你叫我。”

　　蒋跃换了三次棉棒才把他的脸擦干净，又用纱布沾了酒精清理他的头发，把血块一点点擦下来，再把头发拨开消毒伤口。

　　突然蒋跃瞥见任尔右耳后面一道突起来的伤口，手上一抖：“你这耳朵后面怎么也有伤？”他伸手碰了碰，发现是愈合之后的疤。

　　“小时候弄的，好几年了。”任尔头皮一紧，躲开蒋跃的手，“你也去洗洗吧，忙半天了。”

　　蒋跃把桌面上的瓶瓶罐罐一把抓进箱子里，重重地打了个哈欠：“忘记问你了，你怎么跟人打起来的？”

　　任尔撩起一把水泼到脸上，闷声闷气地说：“他们欺负我。”

　　站在旁边的蒋跃轻笑了一声，递毛巾给他：“嗯，但是下次自己别动手，被欺负了你找我，我替你动手。”

　　任尔拿着毛巾愣了愣，蒋跃一挑眉：“不吹牛的，我就是干架小能手，我上小学就把我哥揍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