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01）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样一间昏暗、狭小、无人来至的房间中躺了有多久。

双腿蜷曲，上身歪斜，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枯黄干瘪。

此时此刻，他便是那行将就木的枯树，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死亡的气息，连带着腐食的恶臭，被世界抛弃到末日垃圾场当中。

任谁也想不到的是，躺在床上的男人曾有过体面的工作，热恋的女友，以及稳定的生活。

2005年，梁鸿孺，一个标标准准的山野小子。

出身农村的他，在第一次读到初一课本中的诗歌《在山的那边》后，便不可遏制地对与大山另一头世界产生了无限地期待与遐想。

“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山那边是什么呢?”

与诗中的孩子一样，梁鸿孺也想亲眼看一看山的那边到底是什么？

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那些只在老师口中了解到的摩天轮，高楼大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一切，都不得而知。

农村的孩子，要想改变命运，只能靠读书。好在自己是男孩子，尽管家境困难，但父母仍愿意继续供学，望子成龙。

至于梁鸿孺的双胞胎姐姐梁红凤，学习不比梁鸿孺差，甚至在各科成绩上都压弟弟一头，可还是敌不父亲的一记烟枪杆。

金属质地的枪杆，落在红凤的脸颊上，立马留下一道红痕，肿了足足三天才渐渐没了踪影，连同没了的，还有对知识的念想。

她知道，村子里的人，是不会让女娃出去读书的。只因为女儿要嫁到别人家，供女娃读书便是给他人做嫁衣，更何况，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大姐的宿命便是自己的宿命，可红凤不想嫁给同村鼻涕拖得老长的二愣子，她也不想像母亲一样嫁给一个吆五喝六，脾气暴躁的男人。

她想问一句，娘，难道我非得嫁人吗？

可是她不敢。

生活别无盼头，她只得隐隐期望弟弟考试成绩越来越差，如此一来说不定自己就可以获得读书的那个名额。

但事与愿违，弟弟试卷上的分数越来越高，红色的数字越来越鲜亮，甚至村里老师找上门来，建议阿爹阿娘送弟弟去镇子里读书。毕竟镇子里的师资条件要比村里好上太多。

可送镇子里读书需要钱。

阿爹阿娘借完了全村，也凑不够上学的几百块钱。

可弟弟最后还是去了，甚至接下来几年的学费也不必愁了。

他们将红凤许配给了邻村家里较为富足的王家傻儿子，彩礼足足得了五千块，这在农村绝对是一笔不敢想象的数字。

红凤知道，她这是被父母卖掉了。

如果她什么都不懂，倒也不会如此煎熬。可她读过书，开过眼，最喜欢的诗句便是老师常挂在嘴边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结婚那天。

红色的被子，红色的窗，红色的盖头迎新娘；红色的烛火，红色的枣儿，红色的新娘沉湖底。

而弟弟梁鸿孺也是在那一天，拿着姐姐的彩礼钱，顺顺利利踏入了学校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