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最后一沓花红纸钱落为灰烬，坟前掩面边哭边道着“大喜”的人哭毕了，慢慢散去。六月十八，黄道吉日，夫妻并骨而葬。
贰
“念儿，你说，他能赶回吗？”女子端正地坐在妆台前，掀起自己的白纱盖头，细细地描绘着眉线。
“莫姐，勿急。”念儿眼眸含笑，默默打量着莫知秋苍白的脸，“少爷必会赶正月十五归来的。”
“他怎么那么不小心，就被当替罪羊抓走了呢？”莫知秋低头浅浅地笑了笑，像是释怀了一些，“你说得对，轩儿他必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娶我的。”
低下头去，泪水突然就涌了出来，他还回来吗......
叁
宋家与莫家在莫知秋及笄之年时结下了婚约。
在那个三月，梨花纷飞的时节，宋亚轩和莫知秋相遇了。
“莫小姐，您有簪子吗？”
莫知秋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别的男生，他真的是又高大又帅气。
莫知秋慌忙摸了摸自己散着的秀发：“没有啊。”
“小姐可想有支玉簪子？”宋亚轩站在园内最高的一棵梨树下，三月春风和煦地拂过脸颊，梨花瓣顺着他的淡蓝色袍子落下。
少年笑得眯了眼，伸手摘下一朵白梨花，把它别在莫知秋的刘海上。
莫知秋红着脸低下头。
肆
莫母告诫莫知秋，女孩子家家的，一定要矜持腼腆一点，但莫知秋不肯。
“亚轩，你知道海是怎样的吗？是不是和你的淡蓝色袍子一个颜色啊？”
“嗯......学府提到过，就是很多条大河组成的。”宋亚轩揉揉莫知秋的头发。
“有麦田后面的七月河大吗？”
“有啊！等你许配给我，我们一起去看海吧。”
“亚轩，我想吃冰糖葫芦。”莫知秋眯了迷眼，抓住宋亚轩的衣襟。
“好。”宋亚轩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卖糖葫芦的小贩，“来一个糖葫芦。”
莫知秋笑弯了眼：“亚轩，跟着你真好。”
宋亚轩伸手刮了一下莫知秋的鼻尖：“那你可要跟好了。”
伍
满泗州的人，皆闻莫家小姐与泗州少爷宋亚轩定了婚约。
他们也皆知，莫家小姐莫知秋疯了。
莫知秋疯了？
怕是的。
谁六月艳阳天，还裹着红色大袄，呆呆地站在房檐下呢？
“小姐，您换身衣裳吧，这六月炎热......”
“不热......正月十五，怎能不穿红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莫知秋就这样了，整个人不肯吃东西，也不肯出去参加宴会活动。只是每天千遍一律地描绘着自己的眉线，涂上红唇，戴上宋亚轩给的玉簪子，穿着红袍，站在房檐下，木讷地注视着街市人来人往，听着小贩与买家之间的讨价还价声；她也偶尔站在麦田边上，凝望着麦浪翻滚，直直地眺望向远处的七月河；或是在念儿的搀扶下去街市上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那里去买冰糖葫芦。
只不过......她只会呆呆地看着冰糖葫芦，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亚轩，我想吃冰糖葫芦了。”
陆
满泗州的人，在知道莫知秋疯了之前，就知道宋家少爷宋亚轩死了。
死了。
为什么死了？
为什么是他？
泗州的人不从得知，只是听说了。
莫家大院里新来了个打杂的家伙，三十来岁，据说一直对莫知秋怀有非分之想，对莫知秋总是动手动脚的，后来被赶出去了。
宋亚轩有一次在酒馆里，听到旁边桌子上的人说，莫家小姐与别人有私交，一气之下打了那人。
莫知秋怎么也没有想到，再见到宋亚轩，不是正月十五他们的婚日，而是四个月之后。
听别人说，宋亚轩打的那个人，背后有很大的势力。
宋亚轩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木棺里，薄唇紧闭，手里紧紧攥着的，是莫知秋织的香包。
莫知秋愣愣地跪在棺旁，眼泪不住地往外淌：“宋亚轩！你不是要娶我吗？你正月十五怎么没来......”
柒
莫知秋终是忍不住了，一个人带了桂花糕，到宋亚轩坟前。
就这么默默地坐了三个小时，莫知秋深深地叹了口气：“亚轩，你知道吗？我昨天看见大海啦，就在先生画的那张画上！它真的好大啊，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你的衣摆一个颜色......”
莫知秋呵呵地笑了起来，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掉落在了坟上，赶忙用袖子擦了擦：“我们一起去看海吧。”
“亚轩，你那里有梨花吗？一定有的吧！肯定还有冰糖葫芦，对吧？”
莫知秋起身，拍拍红袄子上的土：“亚轩，我走了。”
莫知秋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稻田麦浪，和远处的七月河。
捌
莫知秋死了，自杀。
她的头微微歪着，就像她第一见宋亚轩的时候歪着的样子；她把头发束了起来，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只玉簪子掉在了地上，但手依然保持着抓住簪子的样子。
向来没有人会记得，那一片梨花瓣生长在了哪，又掉落在了哪。
两个在正月十五未办成婚礼的鸳鸯，终是在黄泉里成了对。
唢呐声响，合婚祭开始了——不知是喜是悲。
唢呐声止，合婚祭结束了。
也算了了了两人的心愿。
只不过......不知道，黄泉之处，究竟有没有梨花。
毕竟，那个地方有没有梨花，是莫知秋在自杀前唯一的顾虑。
孟婆汤分为六口，一口出世甜，二口叛逆辣，三口珍惜酸，四口情责苦，五口身心麻，最后一口却为白水，淡了口中味，忘了前尘事，泯了爱恩仇，舒了川字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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