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她千百度（二）

众里寻她千百度。

　　——《众里寻她千百度》

　　“食为果腹，《覆珍》有言。”北禹抚摸着苦叶的发丝，分明相卧一榻多时，这却是他第一如此仔细地触碰他的头发，墨法如丝，想来是他极珍视的。

　　“你喜欢我的头发？”苦叶忽然抬脸看他，青丝微微颤动，犹如受惊的雨蝶，北禹感到有一种稍纵即逝的瞬夕之感，忙不迭没有注意到他诧异的眼神，只是愣自出神。

　　苦叶见他如此，却也不脑，只是微微一笑，温柔道：“我未曾称做是人时，不知天地，不知万物，青丝如何也只是糟蹋，却莫名地珍惜，草草将它挽成稷，后来遇到你们……”

　　正如那日意乱情迷，同他发生的一切一样，奈何那一切既觉甜蜜又觉苦涩，他知道他与他之间的情非同一般，而他与他之间本不可能，身为一族之首的他有这么能同本族奉为神明的他相恋，况且二人皆是男子，倘若世风日下，也天理不容。

　　北禹同他却如心知肚明一般，他并不知苦叶心中作何感想，然他面里波澜不惊，似乎一切都如船到桥头一般理所应当，而他对他又何尝不是，哪怕在众兵将眼中，他们也只是较好的朋友罢了。

　　故而北禹也从未想过要给他什么承诺，而他也乖觉的喜人。

　　“只可惜从前没有好好打理，如今道与寻常公子相比，差了许多。”语气有些娇嗔。

　　北禹脸上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来，语气轻松道：“华而不实，你这般，道是可人些！”

　　如此那般旖旎过了许多时日，二人上阵杀敌丝毫不蜕，故而这一路来却显得格外顺利了。

　　与许多乐极生悲的事件相通，北禹也有那般感悟，或许那造词的人已然早有觉悟，对于欢乐到了极点必生悲哀的说法深信不疑，自然他本人也当有这样的体会，不过这体会是他自身牵连的，亦或者是上天早就决断好了的呢？

　　骤雨突起。

　　苦叶并不知晓，面前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便是苦叶。

　　他跪在地上，看着眼前枯骨夹杂血肉，星星点点的皮肉连接，眼见着确是大片大片的红。

　　“《覆珍》有言：食为果腹，他们只是想果腹罢了。”一个枯瘦的老者站在北禹身后，脸上沟壑丛生，腐朽得像是要马上死去，“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果腹？他竟如此深明大义……”北禹言语颤抖，简直要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

　　那老者见他如此，却是平静地摇摇头，嘴里喃喃道：“我还要谢谢他……他的血太香甜了，那些怪物便直攻击他，本来我是要死的那一个，竟然还逃过了一劫……”那老者越说却越有些浑不在意，不知他是不在意苦叶的死，亦或是自己的生，总之他如此做派，却叫此刻的北禹心凉更甚，北禹不知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更无法想象眼前的一切。

　　北禹双眼已然迷离得无法辨别，眼前只是腥红一片，他心中恼、恨、怨层层交叠，致使他那一刻受就苦叶的晶莹剔透的红宝石一般的神心颤动，似乎如烈开一般，成片的碎，成簇的末。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这怎么可能？

　　一定不是真的！

　　他在哪？

　　北禹疯了似的四散寻觅，却也忘记自己的双眼迷离，如同失明之人一般横冲直撞，不时间与巨石相击，与草垛相撞，与枯骨相抵……过了好些时候，他才意识到，不是天昏地转得厉害，确是自己的世界早已崩塌，而已此种残忍的方式了结，一切都将回到终了。

“喂！我告诉过你了，他就是他……”老者声音干涩，说不清的凄凉，“别找了，他死了，那具骷髅正是他。”

　　苦叶的尸体周围布满苍蝇蚊虫，周围的尸体已然有驱虫蠕动，炎热的天气致使他们或许曾今香气宜人的身体散发腐烂的臭气，这股臭气却似有魔法一般，将这一片原本又绿变红，又由红变得焦黑，一切置于阴暗潮湿之下，简直无法呼吸。

　　“不可能！”北禹不辨方向，恰被一块人骨绊倒在地，他强撑起身子，对着虚空怒吼。

　　老者摇摇头，眼里终于流露出悲悯来，他仰头看天，语气疲惫道：“够了吧。”

　　虚空中没有传来声音，而是朦胧白纱拂面，将老者整个卷了去，片刻功夫不到，一切又归于寂静。

　　北禹却再难注意到一切，他只是啜泣，心中似乎一下子塞下了一座高纬山河，说不清的颓丧沉重。

　　“我给过你选择。“

　　熟悉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北禹强忍着抬起头来，以这满身是血的身躯缓缓站起，他揉搓了眼睛，却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他就像失明失明一样，可是他却是看得见的，包括他身上的血与伤，全不是自己所得，伤早便好了，血是别人的，如今的他已不是凡躯，有百年不老之力，能看朝夕，驰骋千里，他得到了所有他曾今向往的，当然，他也失去了了曾经最珍视的。

　　“我……”北禹嘴唇干涸，话到口中，却如何也说不出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他只在心中呐喊：“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我从未想过要这般，我只是想同他一样不老不死，我只是想陪着他……”

　　“可你终究是选择了自己。”女娲娘娘声音清透，仿佛天边的空气自动形成屏障，她的声音也像是有回声一样重复数遍。

　　半个月前。

　　北禹与苦叶率军于西部边界间最后存在的梟首对抗，那梟首便是絜钩群首，令人感到匪夷所思却不是絜钩群的大幅度减少，而是行军途中苦叶身体的特殊反应。

　　苦叶自觉心脏内似有什么东西在挪动，那东西尖若磐石，却如千刀万剐一般撕心裂肺，恰在行军路上，身为副手、身兼神令的苦叶猛地从马上翻滚下去，地面黄沙弥漫，沙土将苦叶呛得连连咳嗽。

　　北禹见状，忙令军士停步原地休息，遂下马探查苦叶伤势，却见苦叶满脸青紫，心脏处有红光隐隐扩散，而他也拼命地抓挠心脏，北禹将他抱起，只好撕开衣物查看，这一看，却让众人冷不跌心脏骤停。

　　因为苦叶的动势极大，想来是疼痛到一定境界，兵卒们担心苦叶安危，也来查看，却都被眼前所见吓得面色苍白。

　　苦叶的胸口处冒出一个散发红光的头来，而那个头，如荧光闪烁、晶莹剔透，钻石珍宝一般的质地，确是长着诡异的鸟脸，那鸟脸及其扭曲，似野鸭子却长着老鼠一样的尾巴，叫人闻之色变，众人见状忙朝外退去，而苦叶却已然表情扭曲，痛得失去了神智。

　　那怪物反复挪动，在苦叶的胸口处四处抽身，似乎要从中剥离出来。

　　“是……是絜钩！是絜钩啊！”一位年龄稍长的兵卒喊道。

　　众人更是害怕，忙四散奔逃起来。

　　“怎么可能……”北禹面色苍白，确是头脑一片空白。

　　他茫然看向众人，众人却都以惊骇避让之姿，有的人甚至已经拿起身边的武器，企图朝这边攻击。

　　还不等北禹反应，利箭已然不知从何处射了过来，目标则是身负絜钩的苦叶，北禹忙将苦叶挡住，而那箭则射穿了北禹的左手腕，鲜血从北禹的手腕流下，很快沁湿了北禹的衣服与苦叶的身体，血液流到苦叶胸膛，而那絜钩却飒——的一声，飞向天空。

　　众人神色惶恐，北禹忙将苦叶放下，掏出腰间佩刀：“众将士！摆阵！”

　　兵卒便也不顾旁的，哪怕是保足性命要紧，便提剑整队起来，却不等他们布阵，那妖怪看了他们几眼，嘴角上扬，似乎是在嘲弄，而后却向着西方之上飞去，恰是要去寻找族群。

　　北禹长出一口气，忍着手腕剧痛，道：“他应该是去寻找絜钩群了，一时间不会轻易回来……”

　　众人傻了眼，便听有人骂道：“他娘的！哪个混蛋射的，这是要害死首领吗？”道河在行军中列，远远挤不进去，此刻才看到北禹的伤势，忙叫了巫医去。

　　“是啊！究竟是谁！”

　　北禹却死面不改色、一声不吭地将剑柄两端拔断。

　　“可……”有一人言语维诺，“可……那人分明是要杀苦叶先生胸口的妖怪啊！”

　　但见苦叶已然不省人事，而他胸口处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众人议论纷纷，过了许久，等到巫医处理好北禹的伤势，便有其他人道：“苦叶先生心口那处的红色东西，若是再生絜钩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道河一脸愤愤。

　　“我的意思是，苦叶先生这样怕是不好在与我们同行……”

　　有人露出难色，也有人面带嘲讽，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一团君行，确是见证了人情冷暖。

　　“把他丢在这里他会死的！”一名女性巫医语气焦急。

　　“可是再有絜钩出来了怎么办？我们会死的……这一次侥幸，下一次出现的人直接攻击人怎么办？”

　　众人陷入沉默。

　　道河却红了眼睛，他将苦叶扶起，将他横放在马背上，搁置好苦叶，他又看向众人：“别忘了，这么久没死是谁救你们的命！”遂自己也上那匹马，转头对苦叶说：“我带先生走！”

　　苦叶犹豫半晌，看向众人，语气冰冷道：“我们还需要他的血。”

　　北禹原不想说出这等伤人败性之话，可眼下只能以维系军中军心为主，他若不这般说，众人又怎么可能信服，他若说了旁的，便会有人因他与苦叶之间的亲近关系而造次，届时得不偿失，早晚酿成大祸。

　　道河似乎有些失望，眼中弥漫着说不清的苦楚，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北禹。

　　“道河。”北禹走向他，用右手拍了拍他的肩，有些沉重道，“有时候我们并不是为了一个人而存在，他也一样，你也一样，我也一样。”

　　道河眼中泪光盈盈，却只好作罢。

　　“下来吧，我来驱马。”

　　道河只好依依不舍地从马上下来，重新回到中列自己马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