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在水中央（二）

　　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

　　——《虞美人.曲阑深处重相见》

　　三清观。

　　棋玉从睡梦中苏醒是几个时辰之后，她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稀记得她听命女士子的话去寻了信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悉数写于心中，如今想来，应是到了昭阳公主府上。

　　棋玉朦胧间从地上缓缓站起，只觉晕头转向，不知天地为何物。

　　“怎么了？”

　　棋玉睁开眼迷离看向四周，却见一群道姑正围在她身边。

　　棋玉只觉奇怪，原与女士子在时，却不见观中任何人，此事又怎么平白出现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棋玉倚着缆柱，发问道。

　　原与她见过的高矮二位道姑走上前来，一脸奇怪地看着棋玉。

　　“我们一直都在这观中啊。”矮道姑狐疑道。

　　“我们本就是观中人，除了在这里，还能去哪？”高个子道姑面露好笑，调侃道，“善信怕是在这庭院中睡迷糊了，难怪今日天气好，云开雾散的，善信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吧。”

　　棋玉依旧模糊，左右再一环视，只恐之前的全是梦境，或许真是自己半路途中睡着了也说不定，又想了想，朝矮个子道姑问道：“你可有见过我家女士子？”

　　矮个子道姑依旧困惑，摇了摇头。

　　棋玉又看向其他人，投去期待眼神，却见众人都不明所以似的。

　　“那与我们同时来的贵公子呢？”

　　其中一位道姑忙道：“啊！那位贵人已走了多时了，说是有要事要做。”

　　“可不是……”高个子道姑微微一笑，语气却是不耐道，“城中出了邪祟，那等贵人自然不会久留的，我记得他之前说，你家女士子还是她的内人呢？如何不与内人同去？”

　　这观里女眷众多，多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女子多了是非也多，倒不是指摘女子饶舌禀性，男子多话也是常事，不过一等这六院三宫的非是宫闱女子，还有道门修道云云，那些个道姑婆子无所依附，又资质平平的，日日清规守观，自然要从游来信众中寻个是非。

　　棋玉听她如此言语，心中顿觉刻薄荒谬，却又无可奈何，若嬴政真离开了，那他此前在众人面前诸多引起误会的言论若传了出去，女士子虽也不看重这些身外名，却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哪里容得旁人置喙，遂心中恼怒，对嬴政也多了些不满。

　　因女士子去寻舶来前同她说的那般决绝，她当时只觉姑娘自有打算，却并未仔细思量，此刻再想，莫不是因为寻不见了秦王，女士子是担心他才如此冒险前去。

　　棋玉登时心中焦急，慌然道：“他何时走的？为何不同我们知会？”

　　那高个子道姑一脸犹豫，又想了想，看了眼矮个子道姑，却还是没有开口。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此话却不是矮个子道姑说出，更不是高个子道姑说出，而是一个身着道袍的童子发出。

　　那童子生得稚嫩，身量微小，梳着双鬟，模样也极是俊秀，背上背着一小小竹篓，似乎刚从山上采药归来，眼见着是八九来岁的采药道童。

　　“那公子便是离了晋国也是常事，听说他本就不是我晋国子民，又与城中特办咚芜大会中死去另两人有甚纠葛，故而及时止损，逃之夭夭了呗。”童子言语轻佻，全然不给嬴政面子，直直将他说成了一个缩头鼠辈，“料想也不是什么好主儿，我劝你还是尽早叫你家小姐将他忘了，都说好皮相的人向来薄情，那公子果然不出所料，最后还是要抛弃小姐，只可惜小姐对他的一往情深。”

　　矮个子道姑拍了拍采药小童的头，怒斥道：“东西！你胡说什么！”

“定时话本小说看多了，生出这许多念头。”

东西撇了一眼矮个子道姑，嘴里嘀咕道：“本来就是事实。”

　　“东西？”棋玉脱口而出，忙回过神来，蹲下身去问那小童，“你叫东西？”

　　那小童露出桀骜表情，一脸不屑点了点头。

　　“你说那公子同咚芜大会有关？”

　　东西抬眼看了她一眼，见这女子眉目清秀，想来也不是什么刁钻宵小，又觉方才听得她家小姐仿佛受骗，心中动容，忙道：“是啊……那公子是秦国来的吧？”

　　棋玉微微一愣，点点头。

　　高个子道姑一脸看戏模样，却见矮个子道姑有些焦急地戳了戳她。

　　高个子道姑忙摆摆手，道：“东西既然知道得比我们清楚，他毕竟是舶来门下，自然懂得多些，平日里我们都不敢同那怪人多言，如今东西下来送药材，许多事情我们不曾详知，如今叫东西告知清楚不是也解了众人疑惑？”

　　旁人一整点头雀跃，皆是好奇东西要讲的内容。

　　矮个子道姑却不好再发言，只悻悻看着东西。

　　“众位师姐师兄便不要取笑小弟，舶来道长向来神出鬼没，有关他的一些传闻层出不绝，只是虚假的多，也借着今日方便，我也好提师傅澄清一二。”

　　“舶来是你师傅？”不等东西继续，棋玉打断东西，嘴里呢喃，“真的是舶来，那根本不是梦。”

　　不等其他人感到诧异，棋玉又道：“我家姑娘去寻舶来道人了，你可知他在哪里？”

　　东西微微一怔，有些惊讶道：“方才诸位叫我说来龙去脉的，如今却要我带路去寻来无影去无踪的法力无边却受人猜忌的我的师傅！”

　　棋玉直觉唐突，忙定心神，朝东西颔首道：“还请东西小道长解惑！”

　　东西一脸受宠若惊，道：“多礼了。”东西忙将背上背篓卸下，一本正经道：“说来话长，我师傅舶来是东禹道长的关门弟子，他虽生得与众人不同，却能力超凡，天资聪颖；不过有关他的来历嘛，整个观中或许也只有东禹道长知晓，我师傅说观主云游去了，近日安排照常，反正有他无他三清观也依旧如此过了，至于舶来师傅本人，也是一派无所谓模样，他大概是有旁的要事要做，最近我也好久未曾见过师傅了。”

　　东西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失望表情：“我师傅走之前从来不说去哪，我们院落便在后院山上，那里有一阶梯，直通往住所，因师傅秉性如此，喜幽静又不爱与人来往，故而落坐后山，那里原就是观中禁地，是以，鲜少有人去，观中多舶来此人的评价云云，只见着他外表不堪，便带入觉他古怪了，旁人觉得妖冶，也愈传愈离谱。”

　　高个子道姑点点头，脸色露出恍然大悟神情：“我原以为山中出现了鬼魅妖怪，在后山恰巧瞧见了他一眼，我吓得去寻观主，彼时观主还在观中，观主并未多解释，只说那是舶来道人。”

　　东西也略略点头。

　　“还有这位善信方才说你家小姐去寻了我师傅，我才从山上下来送药，故而并未在居所中瞧见任何人，就连我师傅的影子我都许久未见了，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棋玉一脸不可思议，忙解释道：“可我亲眼瞧见我家小姐独自上山，此前我也在后山阶梯处瞧见了那位舶来道人，不会有假！”

　　东西挠了挠头，一脸困惑：“可我确实没有瞧见任何人啊。”

　　“那公子同咚芜大会有何关系？”不等棋玉反应，矮个子道姑忽然发问。

　　“咚芜大会？”棋玉回过神来，“是了，早间我便听说那里死了人，死的是何人，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死了三人。”东西面容严肃，“两名女子，一名男子。”

　　咚芜大会。

　　公子尖领着众人在咚芜大会张灯结彩、作符画纸的人群中左右横跳，好容易挤开人群，却在回头时瞧见了熟悉身影，只寻着那抹倩影，已然不顾身后几人探寻目光、直直追了上去。

　　项秦已然一脸黑线，只觉装神弄鬼，心中懊恼不已。

　　方才几人入会便经历了一番周折，却不说那董良领路，除却领路便就是气力了，绝无旁的好处，若说拳脚气力，他说得也不假，譬如方才入会的几番拳脚招式，几人与把守大会入口的大汉几番周折，好容易以项秦、董良二人之力控制住了门卫，自然，两位精壮男子与彪形大汉搏斗引得众人围观，公子尖、泅夫子二人见状，忙顺着围观群众直直挤了进去，与此同时，还有几个看似胡吃混喝的混混小子也挤进咚芜大会。

　　看守大汉见状心中狂怒，却是无能为力，眼前两位身强力壮的彪悍男子却不是眼见的好收拾，那二人有功夫在身，却是不好对付，只是还若与他二人周旋，势必只会让更多不相干的家伙混进大会，忙做势收手。

　　二人也是明事理的，见好便收，只朝大汉微微颔首，便寻着人群中公子尖的袍角追逐而去。

　　却不想内里一派拥挤，人群入海，实在是瞧不见公子尖与泅夫子二人身影，只项秦、董良茫然相视。

　　董良一副诧异：“怎么办？”

　　项秦一脸没好气，道：“怎么办？找人去！”

　　二人忙就随着人群而去。

　　却说公子尖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身影，泅夫子也在人群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熟悉身影，却是地下，一个天上，实在云泥之别。

　　二人各寻其人，兵分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