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泪【07】

灵核魔气被风无痕清除之后，北海便复归平静，水牢中魔化的鲛人们在灵芥子的救治下恢复了正常，明月歌也回到了族人当中。从鲛族人的热情态度来看，显然风无痕在他们心目中的声望和地位又更上一层楼了。

据鲛族人的多方面消息，明月歌失踪后这两年来，风无痕一直在寻找解决北海异动的办法。他先前早知道是灵核中有魔气影响，然而灵核处的魔气范围大影响广，如若不使用明玉凉这样封印的大术，很难解决魔气，不能像解决寻常魔物一般用普通灵芥子吸一下就完事了。所以费了两年的功夫，才在屡次的失败和实验下想到了用树之心代替灵芥子作载体的方法。

但此事仍有一个疑点没有解决。

加固魔龙封印之后，明月歌预感到北海会出问题，所以效仿明玉凉将自己封印在了海底，临时镇压住了灵核处的魔气，并和风无痕达成了合作共识，将彻底解决魔气这桩大事揽到了风无痕的头上。但她魂体分离施展封印时，明珠泪明明是在海底与她一起，缘何后来会流落人界辗转到了洇华，甚至被魔气感染？

再一联想武安侯府的小动作，不难猜到有人在搞破坏，甚至想在这两界和平的大环境下反扑一波。

朝中仇灵派是什么身份和派系，苏雪衣一清二楚。

她咬牙切齿地想，慕容渊这人真是阴魂不散，死了也不给她留个清静。

鲛族生来热爱和平，族人的性子也大都和老农一般朴实，他们不知道这场北海浩劫个中的弯弯绕绕，日子过得也格外无忧无虑，过了年似的大摆筵席，庆贺他们终于能够返魂归乡回到海底生活。苏雪衣和风无痕被热情的鲛族人们留在了北海，每天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过着乐不思蜀的米虫生活。

苏雪衣一点也不排斥这种悠闲自在的归隐生活，对她而言，不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这样的宁静日子都是过一天少一天的。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每天混着日子，每天坐在小筑的屋顶上吹海风，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倒是明月歌私下里找她谈了一次话。

苏雪衣知道，虽然人在魔化的时候会失去理智和意识，但在清醒之后却是有魔化时的记忆的。明月歌喊她去，开门见山地道：“我记得你应当已经死了。”

两位鲛姬寄存在明珠泪当中的灵魂都惨遭魔化，明玉凉因为受过剜眼之刑，魂灵魔化之后更为凶险，在洇华犯了三桩命案，引起了胡继生和姜明的注意。而明月歌明面上除了蛊惑红药未遂以外便再没有别的血债，实际上却是杀过一个人的。

这个人就是九娘。

要是真说起来，明月歌还是苏雪衣的再生父母，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的那种。

苏雪衣但笑不语：“每个人都有秘密。”

灵族还魂这种事情可谓史无前例，苏雪衣有绝对的自信不会露馅。明月歌抬眼在她身上打量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困惑，却又隐约明白她身上大概是有什么奇遇，也就不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不论如何，我很抱歉。”

“没关系，”苏雪衣说，“我已实现了我的愿望。”

“那便好。”明月歌道。

“一辈子还很长，愿望总是许不完的。”苏雪衣提醒她。

明月歌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苏雪衣是在安慰她，劝她放下过去朝前看。她无奈地笑了一下，一张脸上仍是清清冷冷的：“或许吧。”

大约十天后，他们等来了闻讯而来的胡继生和姜明。

阔别半月，两个少年看上去格外的意气风发，想来洇华这桩案子的事情处理得不错。见到苏雪衣，还十分惊喜地迎了上来，围着她问东问西：“九姑娘怎么也在这里？”

苏雪衣也猜到风无痕大概没跟他们通信提她的事情，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了：“偶然遇上国师大人来北海办事，凑个热闹。”

两个单纯的小孩恍然大悟地想：九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他们也不再避讳苏雪衣，当着她的面向风无痕汇报他们的消息。原来尽管北海灵核的事情得到了解决，但先前鲛族好几次派到人界传送消息的族人却没回来。明澜在派族人出行之前与他们建立了用于通信的灵术，能够知道他们的位置，但这些灵术最终都停留在了人界好几个不同的地标上——这些失踪的鲛人极有可能已经陷入魔化，才导致了灵术的失效。风无痕先前已与胡继生二人通信说明此事，现在已派了阑珊阁的人去搜人了，只是有个别稍微棘手一点的还没查到消息。苏雪衣听完一挑眉，好奇道：“阑珊阁？”

“九姑娘不知道吗？这是大人一手创建的伏魔师组织。”胡继生解释，“大人脱离御灵会以后就建立了阑珊阁，我们二人师从大人名下，也是在阑珊阁办事的。”

阑珊阁，好风雅的名字。要是他们不说这是个伏魔师组织，苏雪衣恐怕还以为是哪里的秦楼楚馆或者歌舞乐坊。

就是名字未免有些不吉利，灯火阑珊处，听着怪寂寥的。

姜明道：“这年头还有人不知道阑珊阁？说起来，你上次好像也莫名其妙地提到了御灵会……”

苏雪衣笑眯眯地道：“我家师尊已隐居数十年，我自出生起十余年间便住在山上，近几年才下的山，所以不太了解山下的事情。”

两个少年“哦”了一声，对她的说辞深信不疑。

与此同时，两人还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龙渊处的封印又有异动了。

看起来，两年前加固封印一举虽然抑制住了封印的异动，却没有从根源解决问题。而如今四大圣物多多少少都出了点问题，明珠泪魔化，玉龙角破碎，树之心枯萎，还剩下一个凤凰羽杳无音讯。要想重新加固封印，或许只能修复圣物，而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时间刻不容缓，胡继生二人来北海的当天，他们便立刻又出发了。而此番行程的最终目的地正是翼族的领土——章莪。

中途还有段小插曲，是关于御剑的。苏雪衣依旧不会御剑，需得有个人带着她飞，而苏雪衣出于各方面的考虑，第一时间找上了胡继生和姜明。两个人大约也觉得风无痕不太可能会带着她御剑，于是商量着让胡继生载她。结果风无痕只瞥了他们三个人一眼，淡然地说了一句：“你同我一起。”

苏雪衣：“？”

胡继生和姜明：“？？”

最后，苏雪衣在两个少年震撼的目光下，浑身不自在地乘上了风无痕的剑。

风无痕是个什么样的人，苏雪衣心里再清楚不过，此人有极为严重的精神洁癖，前世苏雪衣找过他不下十次，没有一次风无痕同意过与她同乘一剑的。那时候苏雪衣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现在想想，恐怕他精神洁癖是假，对苏雪衣深恶痛绝避如蛇蝎才是真。

幸而现在苏雪衣已死，活着的是九娘。一行人相安无事地御剑而行，黄昏时停在了一座名为安平的城中，找了个客栈落脚。原本是打算作一个短暂的休整，没想到屁股还没在客栈的凳子上坐热乎，阑珊阁的符信就来了。风无痕皱着眉取出一纸黄符用灵火烧了，很快便有字在半空中浮现出来。

信上内容是关于鲛族的。鲛族中有一个尚在失踪中的鲛人，灵术显示的最后定位好巧不巧地就在他们这安平城中。

失踪的鲛人叫明心，阑珊阁的伏魔师们出动以后，大部分失踪的鲛人都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并制服，经过净化驱除魔气以后便护送到北海了。而明心至今未被找到，是因为他的情况十分特殊——尽管他的灵术最后定位在安平，但安平城中却没有半分魔气。出任务的伏魔师在周围几十里范围内的城池都搜索了一遍，依然没有感觉到任何魔气的存在。

“若非魔化，灵术失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胡继生说，“或是他自己解除的灵术，又或是他……已经死了。”

说完之后，几个人的脸色明显都沉了几分。因为他们都知道，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比前者要大一点。

客栈是苏雪衣挑的地方，装潢不怎么豪华却客似云来，以她的经验这样的店饭菜一定好吃。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大厅里喧喧嚷嚷热闹非凡，店小二很快端着菜上来，她在店小二转身要走的时候用指尖勾住了他的衣角，笑道：“小二，我们是外地人，来打听点事情。”

店小二转头一瞅桌上的几个人，皆是器宇不凡大有来头的有钱人模样，立刻露出了笑容，刚要开口，便看见身边的苏雪衣轻轻一眨右眼，端的是媚眼如丝笑靥如花。店小二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身子就酥了半边，连要小费都给忘了：“哎哟，这您可问对人了，客人您想打听什么只管说！”

苏雪衣便问：“最近安平可有什么怪事发生？”

店小二思忖了一会儿，道：“怪事么，近来确实是有一桩。城东有户大户人家，姓岳，据说这岳老爷命犯煞星，娶了七房妾室都没生出一个孩子……”

风无痕听不下去：“说重点。”

“好嘞！”店小二连忙打住，“差不多十年前，这第七房的妾室总算生了个儿子，也算是老来得子，一家人对这唯一一根独苗苗宝贝得很，但这个儿子身体不好，据说是娘胎里落下的病根，看了好多大夫，都说治不了。这不，半个月前一场风寒，人就倒下了。”

“倒下了？”苏雪衣道，“病重，还是死了？”

“哎哟喂，这个我们也不知道，早先听别人说是死了。”店小二生怕被发现似的压低了声音，“结果前几天，人突然就好了，活蹦乱跳的，身上啥病都没有，但是脑子却痴傻了，不认得他爹啦！岳家瞒得紧，后来找大夫来给儿子看病，我们这才知道那孩子成了这样。”

苏雪衣听完，便觉得有些吃不下饭了。客栈里的饭菜味道大概还算不错，然而四人不是若有所思就是心事重重，一桌的菜最后都没怎么碰，几乎全进了没心没肺的姜明肚子里。而后在客栈里要了几间上房，便各自回屋休息了。

于是乎晚上苏雪衣被风无痕敲开房门的时候，她的表情是错愕的。

风无痕直截了当地说道：“此事你有头绪。”

苏雪衣以前从没发现他的观察力这么惊人过，在门口静默了半晌，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不会不太好？”

风无痕低头看着她。屋子里的光线很暗，跳动的烛光映在他的瞳子里，显得那眸光深暗。苏雪衣意识到自己说这话不太像自己的风格，于是又像平常一般慵懒地笑了一下，侧过身道：“开玩笑的，我只是担心国师大人会介意。”

风无痕便进屋了。

他擦着她的肩膀走进屋内的瞬间，苏雪衣忽然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也经历过这样相似的情境。但这微不足道的瞬间很快就被她忽略了，她关上门对风无痕道：“灵脉神兽一族的心头血，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

风无痕那双修长漂亮的眉立刻蹙了起来，转头看向她：“当真？”

苏雪衣心想当然是真的，她本就是九尾狐，自然对这事一清二楚。表面上还要作戏，于是半真半假地道：“此事我一知半解，只是坊间传闻，给国师大人一个思路。不过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其中自有平衡之道，倘若真有这种能逆天改命的东西，也必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否则天下早就大乱了。”

灵脉神兽的心头血能起死回生是真。然而心头血极难取，必须在活着的时候取心头三寸处六滴精血，不仅如此，使用不佳还会产生副作用。至于“不佳”，包括但不限于用多了、用少了、取血的位置不对等。此事属于灵族机密，世上鲜少有几个人知道，倘若岳家真是用鲛人的心头血来救人，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你有什么想法？”苏雪衣问，“我觉得今天月黑风高，天气正好。国师大人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