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这个计划不光大费周章,而且经过的链条太长,无论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最后都不会是我们预计的结果。
出乎我们意料,第二个目标缪星汉,却不是什么狠角色,反而是实实在在的“怂货”;明知我要去杀他,却没有半点反抗,只是恳求我宽限一个月——当然,这肯定跟他误以为我是日本人派来的有关,估计日本财团在他的认知里,是无法与之对抗的恐怖存在,就算弄死我,他也一样难逃被杀的命运。
不过没关系,既然他猜错了我的身份,我们就干脆利用这一点,将错就错,随机应变。从缪星汉那里套出日本财团的情报,然后再以这个线索,解决日本人,反过来证明唐嘉丰是灯塔计划客户,并不是被我谋杀的,以此洗脱我的杀人罪名。
我跟梁sir交换了下眼神——这个新方案,值得一试。
从烧肉馆出来,梁sir要回台北国际刑警的宿舍,我要回酒店,两人就在门口道别,约好明天再商量新计划的详细内容。
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导航,发现回文华东方,走路也才15分钟——比起北上广深,台北是个不大的城市——初秋的晚上感觉惬意,我决定步行回去。
信步走在台北的街道,华灯初上,两旁是稍微有点旧,但旧得很有味道的楼房;凉凉的秋风吹在我发烫的脸上,微醺的脚步绵软却充满弹性。再想起今天发生的意想不到的变化——我的任务即将从下手杀人,转变成轻松得多的打探情报。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只要取得缪星汉的配合,再把得到的消息移交给国际刑警,整个任务就完成了;什么日本财团,什么麻里子美绘,跟我再没什么关系。我要做的只是找个地方藏起来,静候国际刑警解决问题,还我清白就可以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焦头烂额地准备高考,却突然得到了保送的消息。
我不由得舒服地叹了口气——今天晚上,还能再完美些吗?
当然,如果不是喝太多可乐导致肚子发胀,以及身边缺了个最爱的女人,今晚确实还能更完美。
回到酒店房间,也没人在等我,也没什么事要做,这么想着,我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突然,街边的一家正要打烊的店铺,引起了我的注意。
繁体字的招牌写着——专营珍稀洋酒。
我不由得目光为之一亮。
刚才在烧肉馆里,那家伙拦着我不给喝酒,我现在只喝了三分之一的量,不上不下,其实有点难受。
有人说微醺的感觉最好,指的是那些没有酒瘾的人。
而我——我死死盯着“洋酒”那两个字,舔了舔嘴唇。洋酒,当然包括我最爱的威士忌。早就听说台湾的威士忌存量很多,各种酒都有,价格又便宜。我摸了摸口袋里,国际刑警为我准备的无上限信用卡……不,我不一定要买,起码进去看看,涨涨姿势。
来都来了。
我其实心知肚明,这种说法就跟“我就蹭蹭,不进去”一样可笑,但在意识清醒过来时,两只脚却已经踏进了店里。
老板是个五六十岁的和善老爷子,并没有因为我闯入他快要关门的店而生气,笑嘻嘻地说:“随便看,想找什么酒跟我说。”
我挠着头,一个神秘力量驱使我说出了不想说的话:“麦卡伦,老一点的年份有吗?”
老板的笑容更灿烂了:“有有有。”
据科学研究,人的意志力是有限的,如同肱二头肌的力量也是有限的。而且,在酒精的作用下,意志力还会进一步被削弱。
这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不喝酒的时候我能够用自控力,拒绝酒精的诱惑;可是一旦喝了点酒,就会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要喝多点,再喝多点,直到醉倒为止。
总而言之,我神差鬼使地没有买最爱的威士忌,反而在卖酒老头子的推荐下,带回一瓶1972年的轩尼诗干邑。老头子笑眯眯地说,这批酒早就绝版了,全台湾,不,说不好全世界,就只剩下这么一瓶。
在店里昏黄的灯光下,我端详着手中的轩尼诗,它正折射出璀璨、蜂蜜质感的光芒。
老头子脸上的笑容,诚恳得让人无法拒绝:“那么晚来我的店,有缘分,年轻人,给你打个九折。”
威士忌喝多了,偶尔换换白兰地,也不错嘛。
这是我躺在酒店沙发上,对着四分之三瓶酒的想法。
不能再喝了,在喝就要醉了。不,我现在就有些醉了,刚才喝了太多碳酸饮料,会帮助酒精渗透到血液里……喝多一口,就一口。
这是酒还剩半瓶时,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反正都醉了,不怕再醉一点。而且,白兰地开瓶不喝会变味的吧,那就暴殄天物了,毕竟全台湾只有一瓶呢。
同样,这也是酒还剩半瓶时,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求更多的酒精,怂恿我朝着临界点奔去;唯一把我往回拽的,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喝了,把变态杀手蔡必贵放出来怎么办?
才不怕呢。
我自信满满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房门前,插上了从内反锁的防盗链。
变态杀手出不去了,这下子就安全了——谁都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除非是一个喝得半醉的家伙。
我踉跄着走回房间,举起杯子,对着空气说:“来,干了。”
不,我索性连杯子都不用,举起那瓶珍稀的轩尼诗干邑。
我能记得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唐双!我爱你!”
在对唐双刻骨铭心的思念里,在断片的边缘,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并没有听见黑洞打开的嗡嗡声。
我敢保证,今天晚上,一定会安然无事。
一片黑暗中,我看见不远处有一条门缝,倾泻出耀眼的白光。
我朝那道门走了过去,渐渐听到了宏伟的乐章。
我皱着眉头,仔细聆听——没错,这是缪文不惜用儿子的生命,换来的《星汉交响曲》。
虽然只在下午听过一遍,但现在我对于这部作品,却了然于心,每一个小节都无比熟悉,就像是反复听过许多遍、最喜欢的一首音乐。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到了门边,轻轻一推——门后,赫然是下午去过的、缪汉星的办公室。
门打开的一瞬间,音乐声像洪水一样涌出,将我整个人淹没;办公室里的摆设跟下午一样,但是亮度却提高了许多,就像是被舞台的追光灯整个笼罩。
在办公桌后面的皮椅上,坐着一个人;他脚架在桌面上,上半身陷在椅子里,头上戴着那副巨大的奥菲斯耳机,正闭眼欣赏音乐,一副怡然自得的派头。不知为何,巨大的音乐声,正是从那副耳机里传出来的。
不过,更让我惊讶的是,椅子里的人并不是缪星汉,而是——我自己。
或者说,是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然后我发现,他身上穿的是一套黑色的三叶草运动服,脚上一双白色泡沫底跑鞋。
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人是——变态杀手蔡必贵。
就在这时,杀手睁开了眼睛,微笑着对我说:“来了。”
似乎我的到来,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把脚放下,坐直了身子,然后拿下耳机。
奇怪的是,就在这一刻,我所听到的巨大音乐声,也一起消失了。
杀手继续笑着招呼我:“坐。”
我双手握拳,紧张地说:“你到底是谁?”
杀手嘿嘿一笑,这个笑容我无比熟悉,因为我曾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以后,你会知道的。”
我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一步,追问道:“不用以后,我现在就知道,你是另一个平行空间的蔡必贵,对吗?”
除了他的真实身份,我还有太多问题要问他。为什么要杀死唐老爷子?为什么要毁掉他的脑子?为什么我喝醉了酒就会出现?他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杀手不置可否,反而拿起那副大奥耳塞,低头自言自语:“一个人追寻生命的意义,这辈子找不到,就从上辈子下辈子不停地穿梭,不停犯错,在无数的错误里寻找答案,在无限的迷惘、悲伤和黑暗里,终于找到了一点光亮,狂奔过去之后……”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最终发现了答案。”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杀手重新戴上耳机,一瞬间,音乐声如潮水把我整个吞没。
最让我吃惊的是,耳边响起的却是我从没听过的——《星汉交响曲》里,缪星汉还没写完的最终章。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四周还是一片漆黑,我浑身大汗淋漓,不知道自己醒了没有;情急之下,我右手往旁边用力一拍——还好,我确实躺在酒店的房间里。
我坐起身来,用力揉着太阳穴,努力回想着梦里的内容。
来不及去开灯或者喝水了,我现在最想做的,是记起《星汉交响曲》的完整旋律,哼给缪星汉听,帮他完成毕生心愿;出于对我的感激,他一定会把所有信息和盘托出,帮助国际刑警捣毁灯塔计划的幕后操作者。
那段激昂的高潮部分,是怎么样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