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

【一百五十章】

“那月光如此皎洁，我仰望它的澄澈，在灰白的路上慢慢远行，泥土上浮现出我在月光下行走的影子。”

“孤独冷漠的，是他的眼神。”

—

挂了电话后，何玖缓了许久。

她看着手边的复古玫瑰花束笔记本，嘴角慢慢地勾勒出一个极其温和平淡的笑容，她伸手拿过。

这个笔记本，傅臻竟然留到现在。

但他是怎么得到的？

何玖想不明白。

她稳了稳，平静翻开一页。

「我记得那天应当是个很好的天气。

我遇见了一个人，我记得他明亮又清澈的眼睛，像是天上一片又一片绵软的云，无休止地化成雨水，在我的心里落下。

在他无限坠落的瞬间。

我想，或许某一些相遇，是注定让我溃不成军。」

「机缘巧合，我在今日得知了他的名字。彼时他与我们一行人迎面相对，我看见了那一双眼睛。

全世界都像是在他的眼里。

太干净了，我想。

只是傅臻，你这样的人，从容镇定之下隐隐埋藏着的那一缕天真，偶尔看向陌生人的那一股茫然，又是来自于何处呢。

是谁那么爱你，让你不曾知道这个世界是罪恶而无可挽回的。」

「不曾想他一跃成为榜首，红榜高挂，很多人七杂八杂的议论着，说傅臻很厉害，又好奇地看着我小声讨论着那些被挤下来的人是否会觉得难堪。

徐冉和我说话，我漫不经心地应着。

而如今，傅臻——似乎也没什么好写的，我那时候心里是有种情绪。

什么情绪呢？我也说不上来。

我转身离开人群，走上楼梯时，看见他从最上面一阶迈步下来，我们擦肩而过，目光交汇，我笑了笑，算作是打招呼。

他礼貌的点了点头。」

中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毫无痕迹，现在的何玖也隐约能回忆起当时的心思。

再翻一页。

她果然看见。

「我居然是有些喜欢他的。

我喜欢傅臻。

为什么？」

「我找不到答案。」

「是，我喜欢他。」

「我凭什么喜欢他？

又有什么资格动心？

这些年得不到的东西数不胜数，失去的也不再回来，一个人自怨自艾如此多年，总是妄图得到爱意，最终却仍旧一无所有，独自在黑暗里挣扎。

我这样一个人，凭什么痴心妄想得到爱。

傅臻像月亮，像雾，都是留不住的。

喜欢成了亵渎，如今的贪念都成了一种罪恶。」

「今天的升旗仪式，傅臻站在高台讲话，他声音不错，透过话筒扩大放出，我觉得阳光有些刺眼。我在人群里，周围的人很散漫，聊天、记单词，对台上的他态度淡漠。

“习惯就好了，每周都有人上去讲话，讲的什么其实不重要，听听就行了。”

“是啊是啊，最好快些。”

“傅臻上台的次数多了去了。”

我和嘈杂与喧闹隔离开来，静静地看着他。

他说，愿大家都能如愿以偿，也祝大家万事顺利。

可什么是如愿以偿？

又怎么样才能万事顺利？

是想要的都能得到，是所有的过错都能重来，还是，无论有着怎样的过往，都可以不憎恨、不埋怨、不愤懑？

我只是想要一个选择的权利。」

「我开始了无休止的做梦，日日夜夜梦到同一个人，梦里是一片黑色，我甚至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他走在前面，有一条很长的路。

走到尽头，他说，“别再往前走了。”

我从梦中醒来，入眼是熟悉的灯光和人，柏晴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起来了，你今天怎么睡过头了？”

我摇了摇头，说没事。

梦醒了，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也什么都没有拥有。

傅臻依旧在高台，我依旧找不到理由去原谅，去说喜欢和爱。」

「日复一日的梦境让我有些分不清真实和虚幻，我时常梦见傅臻，他的肩膀、目光，他的金边眼镜、白色衬衫，成了我梦里的循环。每次看见他，我总能想起那些日复一日的梦，我看他的眼神，大概也算不上多克制。人都是贪心的，我也不例外，喜欢的东西和人，都想要得到。

总有人能看得出来，我没想过曾渡，他问得直接，“你是喜欢他吧？”

我不答。

他笑了笑，无所谓地说你不用骗我，我都知道，你放心吧，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他都知道了否认也没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没有恶意。

我最后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点头的那一瞬间，曾渡的脸色变了变，他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他的眼神里是否有什么含义，他问了我，我如实地答，那个话题就止于此。

他说，那很好。

他转身离去。」

「我经常遇见傅臻，如果他记得我，大概他也会这么觉得。

在学校的无人的角落，黄昏落下时，广播里放着少年少女的音乐，我处心积虑地、用尽心思地和他在转角相遇，他看着我，照例是笑了笑，点头问好。

我这样和他熟络了起来，靠我的千方百计，但是我也知道，一但我不再主动，我们连遇都不会遇见，世界那么大又那么小，小到他以为我们随处可以相遇，大到只要我停下我们便再不能擦肩而过。

我知道的。

我只是，不想承认。」

「今天在放学后的楼梯，傅臻和一众人走在一起，我看着他的背影发呆，他却恰好回头，与我四目相对。

我愣了一下，他点了点头，随后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郁气散去，我忽然变得有些高兴起来，可是谁也不知道，我垂下眼，遮住心里难得的欢愉，朋友拉着我的手，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他真好看，我也笑说，对啊。

我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的阴郁，还有冷漠，所以总是贪恋美好和干净。傅臻身上有一股少年气，干净明朗，不笑时像雪原上的花，笑起来却又像向日葵，不张扬，却明亮。

太想得到了，这样一个人。

不止是我。」

「今天下雨了，被风吹开的草稿纸上，写满了他的名字。我有些出神，田璐璐问我怎么了，我合上草稿本，说没什么。

我以为我会忘掉的。忘记喜欢，忘记等待，忘记坚持。

谁也不会觉得一向平淡的、无所求的我，也会动心，也会这样小心翼翼，胆小又脆弱。

连我自己都意外。」

何玖有些恍惚，她抚着纸张，拇指触着已经陈年的字迹，心脏一阵刺痛。

是啊。

她也不明白。

她怎么会那么喜欢他，一喜欢，便是这么多年。

十年，原来有这样长。

长到她自己，都已经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