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品

何玖一直在这坐了很久，她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喝着奶茶，看着傅臻忙碌的身影。

她看着他利落的收账，对别人说着“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她也看着他对别人礼貌的点头，面对客人的催促不慌不忙。

傅臻始终是平静的、柔和的、礼貌的。

他做什么都很认真，不着急，不倦怠，不烦躁，也不焦虑，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够在偶然间看到他的眼神。

——像含着星星，有光。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他身上。

……傅臻。

何玖眸色渐深。

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过着怎样的生活？

这样枯燥也乏味的、日复一日的、每天都没什么两样的日子里，你为什么还能保持着你自己的温和与冷静？

何玖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后来，在夕阳欲落，黄昏降临的时刻，何玖看着他坚韧的少年气，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傅臻这样的人，和她，始终都是不一样的。

日落盛大，夏日的燥热褪去，天空的云被夕阳染成了金色，云朵柔软地飘着，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人的脚步穿过小城，自行车叮铃铃地转过街角。

何玖丢掉空的奶茶杯，站起身来。

拉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背后传来店主的声音：“谢谢惠顾，下次再来！”

傅臻的声音混着杂乱的汽车鸣笛传到她的耳里，“好的，这边马上为您做一杯，请您耐心等待。”

待走得远了，他们的声音才被喧闹的人群声覆盖。

何玖定了下来，内心尽然是混沌与困倦，还有一种说也说不出来的疲乏，她确然是已经累了，在这生活中，她没有父母的陪伴，少有真正的朋友的关心，也从未试图走进过别人的内心。

她和徐冉熟起来还是因为她们机缘巧合成为了同桌。

她过得没那么好，甚至可以说是格外的糟。

何玖知道她这样的想法是错的，她知道有很多人其实都对她持有善意，她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都过得不那么如意而她与那些人相比简直要幸福太多。

但是没办法的是，她自己的那股子铺天盖地的疲乏和厌倦。

有什么意思呢？

她外表无畏，内心荒凉枯朽，积尘下来的神经质一样的惶恐日复一日的腐烂，一日又一日地散发着潮湿的、污秽难闻的气味。

……没有用的。

何玖抬起眼，看着炫丽的黄昏，扯了扯嘴角，心里泛着钝钝的疼痛，想起过往是，似乎是有到割着她的血肉，一遍又一遍，将她凌迟。

即使她考得再好，活得再精彩，她也不会得到一丁点儿的夸赞，她见不到她的父母，她是个生下来的替代品。

最后他们发现赝品终究只是赝品。

她比不上何瑜，连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瑜，美玉也。

玖，一块像玉的石头。

何玖自嘲地笑了笑，看啊，连名字都已经注定了不是吗，她何玖一辈子都不可能为自己活过。

早就已经，定好了啊。

金色变成了满目的血红，光芒刺眼，何玖盯着被拉入地平线的太阳，即使被刺得双目生疼，眼睛却一眨也不眨。

她曾经，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好好生活的。

她想学画画，她想要记录下自己的生活，她想要画下她以为的、爱她的爸爸妈妈。

可是他们告诉她说：“你怎么能学画画呢？”母亲李子安看着她，神色隐隐癫狂，“你喜欢钢琴，囡囡，你喜欢钢琴的啊——”

她听不懂。

可是她学了，最后得到的只是，“你怎么那么笨，这个都学不好？！”

在学校，她努力的想要考好，拿到奖状和一份很好的成绩单带回家，期待着得到和别人父母一样温柔耐心真诚的夸赞。

可是李子安居高临下。

“你这算什么？！你要考到年级第一知道吗？！你现在的成绩有什么用呢？！你将来……”

父亲何长鸿拉住了李子安。

“你行了！”

何玖看着他。

何长鸿敷衍的对她笑了笑，“挺不错的，就只是没那么好而已，下次继续努力。”

何玖垂下眼，“我知道了。……父亲。”

有人撞了何玖一下，她身子一歪，眼泪从眼眶滑落，砸在地上，对方本来准备道歉的，看见她的眼泪一瞬间也懵了一下。

“你，你怎么了？”

何玖回过神来。

她擦掉眼泪，神色很淡：“没事。”

“小姐姐你这都哭了，能没事吗，”对方看起来和她同龄，很是紧张：“我这，哎呀，刚刚撞到你真是对不起了……”

何玖：“我没事。”

他还想说些什么，何玖迈步便走，留下一句，“和你没关系”便匆匆离去。

那人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她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