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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润玉本纪(精修版)

虽然长琪是嫁进天界,可润玉却坚持以“三书六礼”迎娶,又将暮辞和彦佑请到了天界。一切都用不着她操心,甚至连大婚礼仪都不用学。

紫薇门周礼的仪制,该学的不是她,反倒是那位天帝陛下。

这日,长琪正与沅灏闲聊,便有织女和月下仙人一同送了婚服过来。

长琪见那婚服,有些惊讶。

那婚服是正红色,与天界仪制大不相同,是完完全全依照周礼制成,以赤色和玄色为贵。

她本以为会有些改动,却没想到是这样万全按照她的出身做的。

“唉……小琪琪,你可不要脑子一热跳了火坑呀!”丹朱认定了润玉心机深沉,会坑害了长琪。

长琪挽住丹朱胳膊,半是调侃半是撒娇:“仙人,哪有人家快成婚了,唉声叹气的呀。哎呀——仙人!您长皱纹了!可别老叹气了,不然皱纹越来越多了!”

“啊?不行,老夫赶紧去敷上点脂膏……”说着丹朱便回了姻缘府,织女和长琪相视一笑。

那婚服繁复得很,分成深衣、中衣、袍子和褙子。

长袍上绣着祥云纹,而那压襟细看之下,是应龙的暗纹。

“这是龙?”长琪惊叹道。

织女的绣工果真是出神入化。

织女点点头,为长琪解说这件婚服:“道人这件的暗纹是龙,陛下的那件是琪树。琪树与柳树不同,光荧为琪,道人的应龙尚可绣成暗纹;那琪树却是用银丝挟着夜明珠粉绣成的,光彩夺目,华丽非常。”

她一挑眉——那么显眼的琪树花样,岂不是满堂都看得出润玉衣服上秀了什么?

思及此,一抹可疑的红霞悄悄爬上她的脸,身后的仙侍还拿着一团扇,用作大婚时遮面用。长琪将那团扇拿起,便见那红珊瑚的扇骨油润非常,触手生温,扇面上题着一句词——

“琪树长资青玉润,鸳鸯不老眠沙稳。”

再往后,是一双绣鞋,鞋翘上镶嵌着一莲花形状的红玛瑙,细看才知是镂空的,织女解释道:“这是个小香球,里面放的是明德馨香,这形状加上这香,扣的就是一句‘步步生莲’、‘步步生香’。”

“织女仙子有心了,多谢。”

“不是小仙有心,这都是陛下特意改的。”

再往后是一套黄金头面,看似繁复,可拿起来却是极轻的。

“道人不要小看了这套冠,动用灵力未必雕刻得出来,这是在凡界不知找了多少能工巧匠,才弄出这么一套。不在料贵,是这手艺贵。”

其余一应配饰皆是不俗,织女走之前,长琪塞给她一颗千年的灵力珠。

不知道润玉的婚服是什么样的?他穿上又是什么样的?

长琪托沅灏留在道玄仙府,自己则是戴上面纱去了璇玑宫。

夫妻新婚前不能见面,搞得长琪去找润玉也显得偷偷摸摸。

可路上,却听到了两个仙侍的闲聊。

她不该听见的。

“咱们这新天后,长得又非那石破天惊的美,我看也不及水神和穗禾公主啊。”

“谁不知道水神和二殿下……嘘!陛下怎还会念着她?再说了,穗禾公主是鸟族族长,陛下跟先天后又……总之,照着穗禾公主的身世,陛下便不可能娶她。”

“可咱们这位新天后,身世就好了吗?紫薇帝君身死道消,紫薇门日渐式微,玄机道人又与孤女无异,哪里还对陛下有什么助力?若论身世助力,上元仙子岂不更好?”

“这你就不懂了!紫薇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了,陛下娶她,是跟凡界结姻亲,这婚事好处多着呢,你懂什么?”

“好处再多,也用不着按照周礼成婚啊,这要不是把婚仪办在天界,咱们陛下跟入赘又有何分别?”

“那只能说是真爱咯,这么多理由都解释不了。”

“许是……因为玄机道人功力好?修为多?才华高?”

“功力?修为?你还不知道吧,先天帝身陨后,咱们这位准娘娘半死不活地躺了半年多,现在就是个美人灯——风一吹,就灭了,就算单单是你我,也能把她吹灯拔蜡。要说才华,倒是真有才华,好些个写火神殿下的辞赋,都是她写的呢!”

“可是当天后又不需要吟诗作对。”

此刻她不宜露面,便化作穗禾的模样,出现在那两仙侍面前。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那两个仙侍见了她,有些心虚。

长琪仙先是正色,冷声缓说:“九重天何时有这样胆大妄为,敢妄议天家事的仙侍了?”

见那两个仙侍被吓得只知道低头,她又道:“本公主在问你们话。”

“回……回公主殿下。这玄机道人还不是天后,算不得天家人。”其中一个仙侍嗫嚅着。

“那便是非议天家重臣咯?”

“小仙不敢。”那另一个胆小些的仙侍轻声道。

“这两条罪状,就足可以把你们俩贬下界去,何况随意揣度天帝之意?今日本公主不罚你们,非是我仁善,而是天帝大婚在即,九重天大赦,归根结底,你们还是承了陛下与玄机道人这桩姻缘的大恩。”

见那两个仙侍不说话,长琪瞥了眼,冷声道:“玄机道人亦是你们的大长侍,此次便记你们一过,自请去罚百年灵力,退下吧。”

长琪便如此顶着穗禾的皮相到了璇玑宫,进了七政殿才幻化回来。

她径直走到里间,便看到润玉一身红衣,对着镜子端详着。

他就在她几步之遥处,她却下意识定在了原地。

润玉身旁是邝露。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邝露与润玉在一起,心里便莫名堵得慌。她未来的夫君换喜服,身旁怎可站这个女子?

他的气质是极清冷出尘的,可那一身红色的吉服却在他脸上映出了五分的喜色。

“陛下不是不喜红色?当初邝露穿红时,陛下……”

“有莘周礼,向来如此,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这话倒是叫长琪心里的气消了些,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打招呼道:“陛下,上元仙子。”

“玄机道人怎么来了?有莘周礼不是讲,新婚夫妻婚前见面于礼不合?”邝露只是单纯地一问,长琪的脸便拉下来了。

“邝露你先退下。”润玉走上前想要牵她的手,却不想她压根不想与他相触。

“你怎的就让她走了?也听听她喜不喜欢你这身衣服了?”她故意曲解着他刚刚的话,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偏过头去不看他。

润玉走至长琪面前,蹲下浅笑,一如哄孩子一般:“琪儿若是吃味,我叫邝露……”

“你莫要同我花言巧语,我阿兄在这里,我自可去他那里吃喝逍遥,何故来你璇玑宫找不痛快,还碍着你的眼。”长琪打断润玉的话,将头转到另一面。

他紧跟着转到另一面,想要牵她的手,却不想她直接坐到床榻上:“你若还未成婚便如此待我,我不嫁算了。”

“琪儿……”润玉本是要耐下心来等她气消一点哄一哄她,不曾想她直接便说不嫁了。

他坐到长琪身边,死死攥着喜服裙面,眼里是化不开的失望,沉吟道:“琪儿若是觉得婚礼仓促,或是什么别的,不想眼下嫁给我,我等一等便是。只是琪儿别离开我,好不好?”

长琪听他这样说,也觉自己过分了,但却没转过头。

润玉试探地从侧面环着她,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只听怀中人语调委屈:“之前说得好好的,别的女子一眼都不会多看,现在可好,喜服换好了,我还未看见,便被别的女子看了去!”

她悄悄转头看他,却发现他那如一泓秋水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似是要将她溶化,便又下意识地将头转了回去。

“好琪儿,不生气了。日后我不准外人进寝宫了,可好?”

“我错了……”润玉将头埋在长琪颈窝,就像个被丢下的孩子。

“你是天帝,你哪里会错?”,她撇了撇嘴,“便是你与她……与她……,我又哪里敢说个不字?”

她没说出来那些宽衣解带、缠绵悱恻的话。

“我没有。”,他解释道,“日后也不会。”

天界九霄云殿上宾客满堂,桌子特意上了红漆,殿柱亦是系上了红绸。与天界仪制不同,叫许多宾客啧啧称奇,亦有感叹天帝情深之声。

“吉时已到,新郎新妇入场——”丹朱高声唱道。

话音落罢,二人缓缓入场,在阶上对面而立,三辑三拜。

“新人行沃盥之礼——”

四名仙侍端着水盆和手巾走至二人身前,润玉与长琪皆净了手以后,方才落座。

“新人行共牢之礼——”

润玉未等长琪动筷,便将一片肉夹到长琪面前的碟中,尔后才自己夹了一片肉,放入口中。

“新人行合卺之礼——”

二人相视,拿起桌上的酒瓢,那瓢的尾端悬着一根天蚕红绳,饮下一口酒,又将彼此手中的酒瓢交换,再饮下剩下的酒。

长琪酒量浅,润玉饮了大半,才将酒瓢交换,长琪亦是剩下大半,换给润玉。

合衾之后,二人皆是一笑,她一眼,便低下了头。

“新人行解缨之礼——”

她看着他缓缓起身,走至自己身后,感觉自己的头发一阵摩挲的痒,润玉才将那红丝绦解下。

“新人行结发之礼——”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两人各截取了一绺头发,以月老红绳系好,婚礼便算是成了。

润玉还有诸多宾客要应付,长琪独自一人回了璇玑宫。

这里便是润玉寝宫,亦是七政殿的后殿。她一天未曾说话,只吃了一片肉,早已饿的前心贴了后背,可那几案上摆着的五谷——是生的。

至晚上,七政殿的门才轻轻响动,长琪忙拿起扇子遮面,却见来人是个不认识的仙侍,看穿衣打扮,像是哪一个武将府中的仙侍。

“天后娘娘。”那仙侍躬身行礼。

长琪反映了半晌,才发觉那声“天后娘娘”叫的是自己。

是了,从今日开始,她便是天后,是润玉的妻子了。

她放下扇子,将腰杆挺得直直的,可一身繁复的装饰在她身上,少了几分天后的威仪,却多了些书卷气,头上的珠翠步摇纹丝未动,衬得整个人越发沉静。

“起来吧,你寻到这里来,是有何事?”她还是不太习惯自称本座。

“禀娘娘。小仙是破军星君府上的仙侍,奉破军星君之命,来给娘娘送些吃食。”那仙侍伸手,拿着一包点心,递到长琪眼前,放在长琪面前的几案上,又将那点心包拆开。

长琪微笑着看那仙侍的动作,与他闲聊:“本座与你们大人相识日久,此次他回九重天,还没来得及去拜谒,倒是劳烦他遣你来送吃的了。”

有其主必有其仆,那仙侍的气质也有些似凡界儒将,语气和缓答话:“我们大人,必会感念娘娘体恤之心。”

她点点头:“听说破军星君新封了御殿将军,想必前途不可限量。”

见那仙侍表情沉了几分,她又继续问。

这才知道,今日旭凤擅闯先贤殿,而破军却故意放走了旭凤,受了训斥。

长琪刚想要说几句,劝慰劝慰那仙侍,便想到,自己做了天后,若是谈朝事谈得多了,难免有外戚弄权之嫌,便只说了句“你们大人是忠义两难全,但他对九重天的心,终究是好的。”

怕那仙侍多想,也怕因为旭凤的事情,叫破军和润玉离心,她便又加了句“陛下亦是如此想的。”

润玉刚刚新婚,便因为旭凤的事焦头烂额。旭凤因不满太微和荼姚未曾入先贤殿,远走魔界,自立为王,穗禾亦是携领鸟族,追随旭凤入了魔,魔界的兵力也随着鸟族和旭凤的到来日益强大。锦觅听闻旭凤在魔界,更是一趟一趟地去往魔界,一趟一趟地伤心而回。丹朱因为不满穗禾和旭凤的婚事,便一心带着锦觅,在旭凤身边晃来晃去。

沅灏是天后身边最得力的仙侍,自然成了大长侍。

此间安乐,此日静好,长琪正在璇玑宫内,与沅灏闲聊,才知,因为旭凤在魔界招兵买马,被润玉削了神籍,永世不得入天界。

“旭凤何时这样糊涂?魔界那些人,何尝会真心辅佐他?”长琪皱眉,低声道,那话像极了在骂旭凤。

话音还未落,便听门口响起丹朱的声音。

“琪琪!你快去叫润玉把凤娃的神籍还给他!”丹朱一进门,就拍桌子大骂。

长琪不好说什么,斟了杯茶递给丹朱,垂眼道:“叔父息怒。此事,陛下也有他的考虑,不是我可以妄言的。”

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丹朱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你现在怎么也这么冷血?”

冷血?被这样问,她哑口无言。

几次三番救下锦觅,帮着旭凤复活,反倒成了她冷血了?

长琪没有解释,只是继续劝道:“旭凤复活,本就是逆天而为。神籍一事,更是非同小可。这神籍,不是我去求陛下,就能给旭凤的。”

丹朱气急,把茶杯往长琪面前地上一摔。

“润玉本就心思深沉,你待在他身边,只能被算计呀!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当初在姻缘府半点的善良?旭凤被削去神籍,我求他不行,锦觅求他不行,彦佑求他还是不行!他到底想要什么?非要旭凤死吗?”丹朱想到旭凤被削去神籍,不得不入魔界,就心痛得不行,说话间,太阳穴的青筋暴起。

“死?叔父可知……他若恢复神籍,携领千军万马直入九重天,死的将不止他一人。”

“即便如此,那也是润玉逼的!润玉他为什么要如此逼迫旭凤?”

“为什么?”长琪强压着想要喊出来的冲动,出声却成了轻声,她又吸了口气,平复了些,“他是天帝啊,他是六界君父!他已经步步退让,退无可退,为什么你们还要这么逼他?”

见丹朱不语,长琪又走近两步,和丹朱只剩一尺,两人四目相对:“复生不够、公主不够、水神还不够,叔父还想替旭凤要什么?啊?”

丹朱被问得气血上涌,只觉得头都要炸开,指着长琪鼻子骂道:“不要叫我叔父!我没你这样的侄媳妇!在润玉身边待久了,你怎么也这么狠心了?在紫方云宫那么久,你怎么也没学来旭凤半点仁慈之心?”

“狠心?仁慈?”长琪不再忍着怒火,重复着丹朱的话,又提高声音问道,“他仁慈吗?两千年前,平鸟族乱,他杀了三十万;战穷奇时,死了十万;征魔界,又是百万!他踩着多少尸体才做得这个战神?身上又沾了多少人的血啊?他仁慈吗!?”

丹朱勾起一侧唇角,讥诮道:“长琪啊长琪,枉你师出名门,没想到竟是这样黑白不分的伪君子!”

丹朱拂袖而去,却被长琪拦住。

“叔父,陛下已然下旨,若有沟通魔界之人,可先斩后奏。为保万全,叔父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再去魔界了,也叫水神不要再去魔界了。”

丹朱一甩胳膊:“老夫的事,不用你管。”

长琪眨巴着眼,她实在害怕丹朱去了魔界会出事,便道:“沅灏,你修为好,做事亦有分寸,跟着月下仙人。”

“是。”

“一切小心。”她又嘱咐道。

“是。”沅灏垂着脸,让人看不清表情。

沅灏回了房,翻出一封信来,那是这几日,她的手下找到的,鸣岐写给旭凤的信,亦是鸣岐的遗书。

思来想去,她带着那封遗书便去了。

人们相信的,永远不是事实。所有的凡夫俗子都免不了偏听偏信,去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更有甚者,即便事实摆在眼前,也会自己骗自己。

一如丹朱相信着旭凤、沅灏相信着穗禾、长琪相信着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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