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已百年身

待到长琪醒来，入眼便是轻飘飘的纱帐。她浑身无力，四肢百骸都一钝一钝地痛着，似乎有什么拉扯着她一般，要将她活活分尸。

“你醒了？”

她睁开眼，原来守在她床边的是邝露。

她看着邝露许久，视线才清明了些，便见邝露面有疲态，却难掩忧色。

“小鱼哥哥怎样了？他还好好的吗？”长琪思绪尚未清晰，看到邝露便脱口而出问着。

邝露想到为了长琪不惜动用血灵子的那个人，有一瞬踌躇，却还是告知长琪，润玉无事。

“那公主和火神呢？”她记得，润玉和旭凤兵戈相见……

“穗禾公主一切安好，正在翼渺洲；火神……在半年前，已经灰飞烟灭。”

长琪听到这里，反倒是坐了起来，揪住邝露的衣服问：“怎么回事？”

“火神二殿，便是杀害先水神和先风神的凶手，水神在二殿下和穗禾公主大婚当日，用一柄冰刃刺穿二殿下内丹精元所在……”

长琪怔住：“他不是炽焰战神吗？怎么会被锦觅……？”

邝露摇头。

公主新寡，天后丧子。她不由得想起了簌离灰飞烟灭，还有紫薇帝君身死道消的时候，想必，天后和穗禾也像她当初一样难过……

长琪起身下床，却一下子栽倒地上。

邝露边扶起她坐到床上边急切地问：“道人，你这是做什么？”

“帮我取官服来，我要到九霄云殿面见陛下，赦免天后之罪。”

“陛下身子有恙，不在九霄云殿上朝。”

事有轻重缓急，长琪依旧叫邝露帮她取了官服，而后便直奔毗娑牢狱而去。

说来也奇，梳妆的时候，长琪发现自己受过一次伤醒来，脸上的那个“盗”字不见了。

毗娑牢狱内寒气阵阵，将她砭得周身刺痛。

荼姚站在毗娑牢狱的最深处，身旁便是诛仙台，她听到有人来，转头看见了长琪：“你来干什么？”

看着荼姚行销立骨的模样，她直直跪了下去：“娘娘，臣特来向娘娘请罪。”

荼姚勾唇，凄然一笑：“叫什么娘娘？请什么罪？陛下没了，旭凤也没了，别说当娘娘，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娘娘……”长琪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荼姚口中的陛下，一定是太微。

陛下没了，旭凤也没了……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长琪还未及思索，便见荼姚满脸泪痕，却仍旧直直的站着，梗着脖子，满身傲骨：“本座再吩咐你最后一件事，你杀了本座吧！”

“娘娘！”，她摇头，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珠子，“求娘娘保重自己，最多十日……不，不，五日，五日！臣一定将娘娘迎回，以太后之尊迎回！”

“哈哈哈哈……”，荼姚凄声大笑，眼中又闪过一瞬决绝，冲破了润玉在她身上施加的桎梏，自爆内丹，灰飞烟灭。

长琪的手向前伸着，想要抓住荼姚，却是往前一栽，又昏了过去。

这边润玉一听说长琪去看天后，便也急忙跟着去了毗娑牢狱，刚至诛仙台旁，便见一脆弱的身影静静地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润玉心下一恸，抱起她便向璇玑宫走去。

翌日，璇玑宫。

长琪小扇子一样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眼便见润玉守在自己床边，惊喜道：“琪儿你醒了？”

她的嗓子发干发麻，正要挣扎着起身，便被润玉轻轻扶起。

“琪儿，待你身子好些，我们便大婚，可好？”

“琪儿喜欢什么样子的婚仪？”

长琪推开他，定定地看着润玉，反而透过润玉看见了天帝、天后和旭凤。

一瞬间，思绪回笼，眼前便又是那出尘的面庞，和闪闪烁烁的一双眼睛。

她说不出那些质问润玉的话，却偏过头：“你是天帝，想要哪个女子，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琪儿，”润玉轻轻扶着长琪肩膀，“在你面前，我不是天帝，只是润玉，只是小鱼哥哥。”

他心中慌乱，却仍然强装着镇定，软声问道：“可是我这样求娶太仓促了？叫琪儿不快。”

她勾起一侧唇角，不愿再装，凌厉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朝着润玉劈过去：“先帝崩逝，天后新丧，火神薨逝，陛下不用为他们守孝吗？”

“琪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的小鱼哥哥，他不会做这样的事。”她说着，一把将润玉推开，直奔门口而去。

“琪儿，你去哪？”润玉将她拦住，动作却是轻轻环着她，不肯紧紧抱着，却也不肯放手。

“我回道玄仙府，我想自己静一静。”

“你若是生我的气，不想见我，我可以等。只是，不要这样为难自己。”润玉说着，便见她眼泪无声滑落，伸手替她拭泪，又垂眸道，“我叫太巳送你。”

道玄仙府内，长琪刚送走太巳仙人不久，沅灏便来了。

二人和和乐乐，倒也让她暂时忘记了那些烦心事。

弑君谋位，屠戮兄弟，幽禁嫡母……她若身在九霄云殿，必会口诛笔伐。

长琪这样想着，眼泪便顺着脸颊淌下。

“姐姐……？”沅灏开口唤她。

“嗯？”，见沅灏有些诧异，她继续道，“对了，公主近来如何了？”

从沅灏口中得知穗禾在鸟族一切安好，放心点了点头。

她知道，沅灏来陪她，肯定是润玉的安排，她心里是感动的，但却没办法原谅润玉。

一连好几日，长琪和沅灏都窝在道玄仙府。

这天，太巳仙人府上的仙侍来传话，说上元仙子请她过府一叙。

长琪想带着沅灏一起，可沅灏却破天荒地不愿意出门了。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沅灏刺杀过太巳仙人。

“玄机道人请。”邝露神情淡淡，为她斟了一杯茶。

长琪轻笑接过：“偷得浮生半日闲。来你这里，喝上几口茶，倒也不负时光。”

可邝露却听出了她隐匿在清闲话里的叹息，半是调侃半是反问：“你这一声叹得，是为陛下的事担心吗？”

她的脸色冷了冷，又端起茶盏，将表情盖住。

“我本以为，即使所有人都不懂他，都不支持他，你也会坚定站在他身边的。当初，你为了陛下，自请下毗娑牢狱，受九百鞭刑，黥面。”

长琪反问邝露：“天后娘娘是他的仇人，不必多说，可太微为人君父，本就有诸多无奈；火神旭凤就算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又罪何至死？”

邝露一时哑然：“那你们这场气，到底要怄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怄气。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最好，他能把我也贬下界去。”她语气很是平静，面色也是一片淡然，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邝露彻底没了词，长琪却用着平淡的语气咄咄逼问：“你是来说情的，还是让我去求他原谅？”

邝露起身，慢慢踱着步子，走到了她身后：“你性子怎么这样倔强？你没有错，陛下也没错。先天帝、先天后和火神二殿，是你之前的主子，你放不下；可陛下却有更多的无可奈何，你不会不知道。陛下这万年来，吃了太多苦，为何你还要让他仅有的感情，也这样苦？”

“如今，一切已然尘埃落定，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我回道玄仙府了。”，长琪脱口而出，又发觉自己失礼，加了一句，“多谢上元仙子款待。”

长琪回到道玄仙府，正看见沅灏在放飞一只小鸟，她看着那鸟有些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便走上前问：“那是什么？”

“是鸟族的灵宠，养着玩的，现在不想养了，便放了。”沅灏回答。

她点点头，又跟沅灏随便聊了几句，回房休息了。

不知不觉，长琪跟润玉已经半个月没有见面，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很是纠结，她觉得润玉变了，又觉得自己也变了。半个月以来，也是一日有一半都在发呆。

她正看着一本书，却半晌没有翻页，忽听外面有响动，原来是锦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