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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是夏末了。尽管正是九月中旬,巫山殿里里外外依旧绿荫葱葱,山花烂漫。茶蘼、辛夷、蔷薇、牡丹、芍药......一架芳华。无论是不是当季的花都违反了时节开放,绮丽缤纷过幻梦。来去匆匆的宫人们噤若寒蝉,纷纷小心捧着花盆低头忙自己的活计,生怕那位喜怒无常、这几日愈发高深莫测的踏仙帝君大手一挥,又要有人变成棋子。然而吗,总是有人不怕死的——胆敢八卦那手刃至亲的踏仙帝君。
且说这几日陛下愈发高深莫测,是为何?
巫山殿后山,小山头。
“你们是不晓得哟,那三日去紫烟楼台送换洗衣物和饭菜的妈妈们在寝殿外头听着那动静......啧啧,”洒扫的粗使婆子嘴里絮叨着旁人夫妻的床事,目光里也流露出街头巷尾里长舌妇的八卦,“那位娘娘连哭都哭不出声了,告饶讨求都细声细气的,和只猫儿没分别,那声儿,连她们几个女子听了都心痒痒,当真是妖怪变的......”
“三、三日?!”年轻些的洗衣妇膛目结舌,“陛下未免太过精力十足了些……难怪那位娘娘不高兴,敢把他请出紫烟楼台。”
“你懂什么?”粗使婆子嫌弃地扫她一眼,“陛下如今正值壮年,血气方刚才是常事。”又摇头叹息,“只可惜那位娘娘就是容色倾城,不过身子骨娇弱,只怕消受不起陛下那番恩宠……”
有个灵巧的丫鬟倒是点点头:“那位娘娘当日八抬大轿从小山头迎进巫山殿,盖头下瞧不见脸,仪态却落落大方,伸出的手也柔荑一般,想来的确是个美人。只是神态却好像初生稚子,怕是什么也不懂,这样的人落到陛下手里,也不知幸是不幸......”
方才还叽叽喳喳八卦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是啊,伴君如伴虎,幸是不幸?
忽然,只听的一个脆生生的小姑娘声音问:“敢问各位妈妈、姐姐,方才你们说的这位受尽恩宠的娘娘,可是我们宋皇后?
那些丫头婆子们齐齐一愣,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嗤笑出声,一开始说话的那个粗使婆子倒是好心提点道:“宋皇后,宋皇后算个什么?方才我们说的那位受尽陛下恩宠的贵人,是紫烟楼台的烟罗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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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殿内。
墨燃心不在焉,用朱笔在那文绉绉、屁话多、就是不谈正事的奏折上用狂草批示了“狗屁”二字,一连几份都是同等待遇,他才解气般放下朱笔,摁了摁太阳穴。前些时日抓了他极恨的一个人回来,于是一个又一个不怕死的上赶着来同他决斗,那艳红刺目的鲜血一开始会让他感到刺激和快意,随后就是无止境的疲劳和填不满的空洞。这时,他就忍不住想见一个人。那人生了一张浓墨重彩妖精似的脸,心性却如白纸般纯良温顺,每次见到他就巴巴地凑上来喊墨燃,眼中的神色叫人想看不懂都难。
活像是某种食草动物,受惊了竖起耳朵,吃饱了就睡,还有不知哪来无休止的力气蹦蹦跳跳。很热烈,很乖巧,很好懂。
“陛下……”
一旁的人劝他休息,他摆摆手,不经意般问道。
“烟罗呢?”
一旁的人下意识一哆嗦,恭顺而胆怯的答:“烟罗娘娘……在屋子里,还是不愿意见人。”心中暗暗腹诽着,陛下,这已经是您被烟罗娘娘从紫烟楼台赶出来的第七天问的第七遍了,要实在想见,何不摆驾紫烟楼台?
墨燃闻言神色一冷,嗤笑着重复一遍:“‘还是不愿意见人’?”侍候的人不敢答应,只是将头低的更低,墨燃便兀自说下去:“她果然以为自己很有些地位了,敢同我拿乔?”
见人还是不答,他转而敲了敲桌沿,淡淡道:“罢了,她一向懂事听话,偶尔耍耍小性子,倒也是个稀奇事,她不来,我去看看她就是。”
说着便起身顺了顺衣褶,“去紫烟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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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紫烟楼台里茶香袅袅。
烟罗端坐正位掀开杯盖,盯着茶盏里悠悠打转的茶末,忍不住吹了一下。婢女小琴一边给客座的茶盏倒茶,一边心思活络着。
陛下一向不许闲杂人等在紫烟楼台出入,更不许乱七八糟的人走到她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子跟前,这位端庄优雅的皇后今儿怎的生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触陛下的霉头了?
一边的宋秋桐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早就听说过烟罗妹妹倾心陛下,陛下对妹妹亦是千娇万宠地宝贝着,金屋藏娇似的储着,外边的人连妹妹长什么样都不晓得,倒是我做了个挡箭牌……”颇有些凄切意味。
一边的婢女小琴心想这话术委实有些低级,既要告诉她主子不过是墨燃的小妾,宠妃,外人压根不知世上有烟罗这么个人,又告诉主子她自己才是帝君正宫,却说得实在明显,这样的话,她早在话本里读过许多了。但既然要说,何不干脆说得再明白些,若是碰上一个压根不通人情世故的天然......
烟罗把目光从茶盏上收回,双手搁在膝盖上,乖乖巧巧地点点头:“皇后辛苦了。”投向宋秋桐的目光里饱含了真情实感的怜悯。
宋秋桐清丽动人的脸不易察觉地僵了僵。
小琴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捂脸,她就知道会这样。
她这位主子,实在被陛下娇养得什么也不懂了。
“此次我来见妹妹,虽未经过帝君允许,却是我实在想见妹妹这般的人物,果然是仙子一样,难怪帝君恩宠非常。得见到妹妹,就是陛下责罚也没怎的。”宋秋桐眼里神色温柔体贴,小琴却瞧着她快要咬碎了一口银牙,“我一见到妹妹就觉得亲切喜欢,实在是一见如故,况且妹妹与我同为帝君后宫,自当替他分忧,好好相处才是,不如妹妹也称我一句姐姐?”
“好。”烟罗继续点头,看着倒是十分受教。
“你我姐妹相称,我少不得提醒妹妹一句——你可知道那边新关进来的的,是什么人?”宋秋桐伸出段葱似的手指,朝东边的窗遥遥一点。
烟罗摇摇头。墨燃对她说,外边挺危险的,你脑袋这么笨,少在外头乱晃,省的迷路受伤。所以她从不离开紫烟楼台,更别说知道巫山殿东边关了什么人了。她识得紫烟楼台的路,能从正殿回到寝殿就不错了。
小琴当时几乎有种太阳穴跳了一跳的感觉。她的主子不晓得,她自己倒是心如明镜的。这几日宫里都在传,东边那位......可是陛下的大仇人。
宋秋桐以手掩唇,轻笑:“如此,妹妹该自己看看才是。”
小琴拉下脸,正要替她主子摆个恃宠而骄的架子,就被外边一生拉长嗓子的宣告惊得跪了下去。
“陛下到——!”